秋高气爽,天阔云淡。保安军边境河谷,经过月余的紧张筹备,已是一番崭新气象。原本荒芜的河滩地被平整夯实,搭建起了一长排简易却规整的木棚和土屋,这便是互市的“市亭”和货栈。周围用木栅栏圈出了一片广阔的区域,划分为交易区、骡马市、仓储区和双方管理营地。一条新修的土路蜿蜒向东,连接着蔚州方向;另一条则向西延伸,通往西夏静塞军司辖区。
旌旗招展,一面是北伐联军的“卢”字、“武”字大旗以及象征交易的“市”字旗,另一面则是西夏的白色旋旗和“静塞军市监”的认旗。双方营垒隔着市场遥遥相对,壁垒分明,却又因这即将开始的交易而产生了奇妙的联系。
开市当日,旭日初升,河谷中已是人声鼎沸,驼马嘶鸣。来自西山各州县、乃至河北部分地区的汉人商贾,赶着驮满货物的骡马大车,早早便聚集在联军一侧的等候区。他们带来的货物琳琅满目:成捆的幽州粗布、蓟州麻布;大袋的蔚州盐池所产青盐(虽不及雪花盐精细,但量大价廉);整箱的磁州窑瓷器(多为日用碗碟);篓筐装的太行山药材、山货;还有少量从山东辗转运来的茶叶和丝绸,虽然数量不多,却吸引了最多的目光。
而在西夏一侧,同样热闹。党项、吐蕃、回鹘乃至少量蒙古装束的商人和牧民,驱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驮载着捆扎整齐的羊毛、羊皮、牛皮,以及大块的青盐(西夏盐池所产)、色彩斑斓的硇砂(矿物染料)、甘草、枸杞等西北特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河曲马和河西马,膘肥体壮,神骏非凡,引得联军这边的马贩子和军中采办人员翘首以盼。
韩滔作为联军方的总负责人,身着便服(外罩轻甲),在市亭前的高台上坐镇。身旁是通晓党项语和贸易的文书、算手,以及维持秩序的军吏。对面,西夏方面的军市监是一名党项将领,名唤野利雄,同样带着属官和护卫。
辰时正,双方市监同时起身,走到市场中央的空地。韩滔拱手,用汉语朗声道:“奉我北伐联军卢都统制、武副都统制令,暨西夏国主陛下旨意,保安军边市,今日开市!愿两国商旅,公平交易,各取所需,永致和睦!”
野利雄亦用党项语重复了类似的开市祝词(由通译转述)。随即,双方同时示意,守候在栅栏外的商民们发出一阵欢呼,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入了交易区。
刹那间,整个河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异域风情的集市。汉语、党项语、吐蕃语、回鹘语乃至各种口音的蒙古语交织在一起,讨价还价声、牲口叫唤声、伙计吆喝声、铜钱碰撞声,汇成了一曲生机勃勃的边境贸易交响乐。
交易与见闻
交易在一种热烈而有序的氛围中进行。双方市吏穿梭其间,监督交易公平,处理小额纠纷,并按照既定税率,对达成的大宗交易进行登记和抽税(实物或钱币均可)。
· 联军方面: 盐、茶、丝绸、瓷器是最受欢迎的硬通货。尤其是茶叶,对于习惯了肉食乳酪的草原和西北民族来说,是化解油腻、补充维生素的必需品,往往能换来数倍价值的皮毛或马匹。幽州布匹以其厚实耐用,也颇受普通牧民青睐。联军官方则主要采购优质战马、牛皮(制甲)、羊毛(纺线织毯)以及部分药材。
· 西夏方面: 马匹无疑是最大宗的输出品。河曲马耐力好,河西马速度快,都是联军骑兵急需补充和改良马种的重要来源。青盐品质上乘,价格也较海盐低廉,对联军控制区的百姓颇有吸引力。皮毛则是制作冬衣、帐篷、马具的重要原料。西夏商人也对江南的丝绸、瓷器、精茶等奢侈品表现出浓厚兴趣,但受限于购买力和运输成本,交易量相对较小。
韩滔并未一直坐在高台上,而是带着几名亲随,换上寻常商贾的服饰,在市场内缓步行走,观察交易情况,也倾听各方商旅的交谈。
他注意到,除了正经的货物交易,市场边缘还有一些小规模的、以物易物的“边角”交易。比如,联军的士卒用多余的干粮或小件铁器(如匕首、铁锅),换取西夏牧民随身携带的奶疙瘩、肉干或小件皮具。也有西夏的猎人,用新鲜的猎物或兽皮,换取汉人商贩的盐巴或布头。这些交易虽然零碎,却充满了生活气息,也反映出边境百姓最真实的需求。
更让韩滔留意的,是那些夹杂在商队中的“特殊人物”。有几个自称来自河西的回鹘商人,除了贩卖西域的葡萄干、玉石小件外,似乎对联军的情况格外感兴趣,不时向汉商打探幽燕的局势、联军的兵力、乃至将领的性情。韩滔暗暗记下这几人的样貌,吩咐手下市吏多加留意。
同样,联军这边,白胜也派了精干的斥候,伪装成伙计或马夫,混在商队中。他们的任务是观察西夏方面有无军方探子或可疑人员混入,并设法从闲聊中获取关于西夏边境驻军、内部政局、乃至更北方向(如河套、阴山)的零星情报。
意外的收获
开市第三日,一个意外的“收获”送到了韩滔面前。
几个在市场上游荡的联军斥候,抓住了一个试图用劣质沙金冒充成色金块、欺诈汉商的老油条。这老油条是个党项人,自称来自河套北边一个叫“乌梁素”的小部落,见欺诈败露,吓得魂不附体,为求活命,竟声称有“重要消息”禀告。
韩滔亲自提审了此人。老油条战战兢兢地交代,他所在的乌梁素部落,原本在阴山以北游牧,去年秋天被一股东来的强大骑兵(他描述的特征很像是蒙古部落)驱赶,被迫南迁至河套东北缘。那股东来的骑兵人数众多,极其凶悍,他们的首领被称为“铁木真汗”的使者,正在阴山南北“召集各部会盟”,要求各部臣服,并提供兵马粮草。
“他们说……说铁木真汗是长生天派来统治草原的,顺者昌,逆者亡……”老油条瑟瑟发抖,“我们部落小,不敢不从,但也拿不出多少东西,只好……只好跑到这边来,想换点盐茶布匹,回去应付……”
铁木真!会盟阴山!
这个消息让韩滔心头一震。虽然札木合残部已退,但北方草原真正的主人——铁木真——的触角,似乎已经开始向南延伸!召集阴山各部会盟,这明显是在整合力量,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其目标可能是继续追击札木合等叛逆,也可能是向西夏施压,甚至……不排除将来有南窥的意图。
“此事还有谁知道?”韩滔沉声问。
“小的……小的只跟几个同来的族人说过,还没敢跟南边的官爷们说……”老油条磕头如捣蒜。
韩滔命人将老油条秘密看管起来,严密封锁消息。随后,立刻将此事写成密报,连同自己的判断,派快马连夜送往蔚州。
影响与意义
首次开市持续了五日,方才落下帷幕。双方商贾大多满意而归,换得了急需的货物,也初步建立了联系。联军官方通过采购,获得了百余匹良马、大量牛皮羊毛和部分紧缺药材,充实了军需。税收方面,也有一笔不小的进账(多为实物),虽然暂时无法变现,但可以作为储备或用于以货易货。
更重要的是,互市的成功开办,带来了远超经济层面的影响:
1. 政治象征意义: 它向北疆各族乃至周边势力表明,北伐联军不仅有能力保卫疆土,也有意愿和能力建立稳定的边境秩序,发展和平的对外关系。这有助于削弱“联军好战”的负面印象,增加其统治的合法性。
2. 情报窗口: 市场成为双方(甚至多方)信息交汇的场所。虽然各自都有防备,但总有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在交易和闲聊中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老油条关于铁木真会盟的消息,就是意外但极其重要的收获。
3. 民心导向: 对于饱受战乱、渴望安宁的边境百姓而言,互市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和生活的希望。他们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战争苦难的群体,而是可以从中获利的参与者。这有助于争取民心,稳固统治基础。
4. 对西夏的牵制: 互市带来的经济利益,使得西夏内部主张与联军保持和平关系的“稳妥派”有了更坚实的理由。同时,联军通过市场也能更直观地了解西夏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动态。
当然,隐忧也存在。双方都警惕着对方借机渗透,市场管理、违禁品查缉、奸细甄别等问题,将长期存在。来自更北方草原的铁木真势力的动向,更是悬在头顶的、更大的未知数。
蔚州的决策
接到韩滔关于铁木真可能于阴山会盟的密报后,我沉思良久。这与之前梁兴传来的关于铁木真势力东扩、内部整合的传闻相互印证。铁木真的目光,似乎并未局限于漠北,已经开始投向阴山南北这片传统上属于金国、西夏和诸多草原部族交错控制的区域。
“札木合不过是癣疥之疾,铁木真方是心腹之患啊。”我感叹道。尽管他目前的主要敌人可能是金国残余、札木合等叛逆,或是西夏,但其庞大的体量和扩张野心,注定会对整个北方格局产生深远影响,幽燕也难以独善其身。
我立刻将这一最新情报和分析,再次急报燕京卢俊义和朱武。建议行营:
1. 高度重视铁木真势力的南向动态,将其视为未来北疆乃至整个北方最大的战略变量。
2. 加大对草原情报的投入,尤其是对铁木真本部及其主要将领、兵力部署、战略意图的情报搜集。
3. 利用与西夏关系改善的契机,尝试与西夏共享部分关于铁木真的情报,探讨共同应对的可能(尽管可能性不大)。
4. 西线梁兴部、西山防线乃至东线,都需加强对北方动向的监控,未雨绸缪。
同时,我指示韩滔:
1. 保安军互市照常进行,但需进一步加强管理与监控,尤其是对来自北方(河套、阴山方向)商旅的盘查。
2. 尝试通过市场渠道,接触更多来自阴山南北的部落人员,有偿获取关于铁木真会盟更详细的情报。
3. 对那个老油条进行更详细的审讯,榨取其所有关于乌梁素部落南迁、以及他所知的任何关于“铁木真汗使者”和会盟的信息。
商路驼铃,带来了财富与交流,也带来了远方的风雷讯息。
边境互市,如同一扇刚刚打开的门户,让幽燕之地得以窥见更广阔的天地,也让外界的风云,开始更清晰地倒映在这片刚刚复苏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