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皮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青金石戒指的手缓缓挑起。穆图扎走了出来。
他身量极高,肩背宽阔,即使穿着金线暗绣的常服,也难掩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仿佛草原孤狼般的强悍与压迫力。
步伐沉稳无声,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布尔古德献上的檀木匣,最终落在那精致的玛瑙滚珠瓶上。
“东西都验过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冰冷而缺乏情绪起伏。
“回主子,”布尔古德立刻躬得更深,额角沁汗,“按您吩咐,分别找了北城‘回春堂’的老张头、西市‘宝济堂’的胡瞎子,还有……您上次提到的那位懂‘异香’的西域郎中。各自隔开,只验部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那药丸子,张头和胡瞎子都说虽不认得全部药材,但气血充盈,确是大补,无毒。胡瞎子还嘀咕了一句‘霸道得很’。西域佬儿剖开了其中一粒,碾碎了嗅尝,也说精纯得很,火气足,没有下毒的痕迹。”
“至于这小瓶子里的香,西域佬儿倒是挺感兴趣,说他平生少见如此纯粹温和的‘暖膏’,嗅了又嗅,还抹了一点在手腕,热烘烘的,说是加了极好的花蜜和参油,无毒无碍。”
穆图扎静静听着,目光在那散发着暖香的红玛瑙瓶上多停留了一瞬。当听到所有结论都是“无毒”时,才“嗯”了一声。
“知道了。”穆图扎惜字如金,手指拈起那个装着三枚冰蚕茧的金丝锦盒——是交给容与之余,剩下的几枚。
“这东西,留下。”目光一转,他的视线落到檀木匣上,“这个,连同那瓶膏,立刻备礼,送入宫中。”
三日之期如指间流沙,倏忽即至。
锦绣行的人送来一只玉匣,几枚大小不一、莹白中透着丝丝蓝紫冰线、散发着比之前那批“粗坯”明显更为“纯净”寒气的药丸挨挨挤挤散落其中。
布尔古德根本看不出其中门道,只被那异象和寒气震慑,立刻如获至宝地捧走了玉匣。
——这所谓“龙虎无上丹”,不过是清热去火的丸子加了点冰蚕茧粉末提色增寒,远不如之前那份“粗坯”精纯霸道,更遑论延年益寿稳固根基。
一个昂贵的空壳,是容与留给那位贪婪贵人的最后回礼。
穆图扎对送来的“成品丹药”并未再用大夫细查。
他亲自验看过,丹药触手生寒,光泽流转,与他想象中的“冰蚕精华”炼成之物颇为神似。
更重要的是,那份龙虎合气散的“粗坯”效果,他已通过某种隐秘方式验证过——霸道绝伦,正是年近六旬、依旧雄心不减、却已显力不从心的老汗王最渴望的东西。
于是,一份精美的礼盒,装着那几枚“龙虎无上丹”和一个镶嵌着金珠璎珞的玉瓶,经由穆图扎的手,呈递到了金帐汗王宽大的书案上。
金顶王帐深处,炭火暖融,金箔贴壁的光泽在灯火下摇曳。
老汗王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须发已染霜白,虎目虽威犹在,但眼角的沟壑和握住金杯时微不可察的轻颤,泄露了时光的侵蚀。
他手里捏着一枚冰线缠绕的“龙虎无上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满意与迫切。
“穆图扎这孩子,有心了。”他声音低沉,带着长年上位者的威压,“去岁西征猎熊,筋骨便觉不如以往爽利。这东西来得正是时候!服下试试!”
旁边侍立的心腹内侍小心翼翼地奉上温热的马奶酒。
老汗王依言将丹药就着奶酒吞下。
几乎是盏茶工夫,一丝久违的暖流便从丹田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体内因寒夜和政务积压的疲惫似被冲散。
他略显僵硬的手指松开了金杯,舒展了一下宽阔的臂膀,只觉浑身筋肉仿佛被温泉浸泡过一般,久违的松弛和隐约的力量感涌了上来。
那并非年少时的狂暴猛力,却是一种筋骨舒畅、神清目明的充盈,让他甚至有力气伸手,将侍奉在侧的一个身影揽近了些。
那是一位身着银线绣芍药锦袍的王妃,正是穆图扎所献的“暖玉春晖”拥有者——云珠夫人。
她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容颜温婉明丽,眼波似水。
此刻她手腕间、颈项后薄薄敷抹过那带着金粉的暖膏,在帐内温暖的空气和隐约的熏香中,那馨雅纯粹的暖意如春风般缭绕不去。
当老汗王拥着她时,更清晰嗅到了那丝独特、令人通体舒畅的暖香,与她温润的体温奇异地融合。
“大汗的手……暖了许多。”云珠夫人微微侧首,声音柔似羽毛,不着痕迹地贴近,她发髻间簪着的新鲜芍药散发着幽香。
“嗯。”老汗王低沉应了一声,手指抚过她抹了暖膏后细腻温热的颈后皮肤,暖意融融,连带怀里人儿似乎也比平日更让人怜爱熨帖几分。
头痛似乎也轻了些?他有些分不清是丹药之功,还是眼前人带来的片刻安宁与那奇妙的馨香。
只是近日频繁议政时莫名升起的暴躁似乎被压下去了。
云珠夫人敏锐地捕捉到汗王紧锁眉头的舒缓,适时递上一盏热茶。
老汗王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目光在她恬静的面容上流连。一种源于身体舒畅和心灵熨帖的满足感,在帐内暖香氤氲中悄然生长。他将她搂得更紧些。
另一边,当老汗王的嘉奖刚刚传到穆图扎手上不久,他便立刻秘密派遣了一队身着精悍皮甲的心腹亲随,直扑锦绣行设在燕京的分号——他要的不是一次两次的药,而是牢牢掌控住那对能提供如此“奇珍”的主仆!
炼药方子、那神秘的“炼药师”本人,必须攥在自己掌心,成为专属于他穆图扎的隐秘力量!
“人呢?!”领头的侍卫首领,一个面上带着刀疤的冷酷汉子,鹰爪般的手扣住分号掌柜的喉咙,声音压得极低,却杀气腾腾,“那个病秧子桂行简,和他的护卫,在哪里?!”
掌柜被掐得面红耳赤,艰难地挤出声音:“回…回禀官爷…少爷前夜突然说寒症反复加重,此地缺药又阴冷,带着容护卫连夜乘船,往东南寻名医去了…说是去了…去了扬州府寻访什么‘天医阁’的踪迹……小人…小人不敢拦啊!”
侍卫首领眼中寒芒暴射:“船?!哪个码头?哪条船!”
掌柜挣扎着指向窗外:“听…听说是去了…去了积水潭水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