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熔金,将竹安居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容与和容易踏着长长的影子,回到了这处刚刚租赁不久,却即将告别的临时居所。
小院儿依旧收拾得干净利落,但比起今日看过的那方处处透着主人心血的雅致院落,便显出一种难掩的潦草与局促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家常饭菜特有的暖香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初秋黄昏的微凉。
厨房方向传来锅铲轻快翻炒的“嚓嚓”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感。
如今新居虽已尘埃落定,那边的规整收拾还需些时日才能住进去,这边租期尚余数月。
容与站在不大的前庭,目光扫过墙角尚算精神的两棵柿子树,几盆由容易买来、随意摆放却生机勃勃的绿萝,心中微微浮起一丝不舍。
但新宅带来的踏实感远胜于此。
“容老爷回来了?饭这就好!”厨房门口探出一张圆润带汗的妇人面孔,正是厨娘马婶。
她腰间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脚麻利得很,见容与回来,脸上绽开笑容,眼角堆起亲切的纹路:“今日买了条鲜活的鲫鱼,炖了汤,还做了老爷上次赞过的油焖冬笋!”
容与顿了一下——虽然知道有了举人功名,世人皆称“举人老爷”,但她还是很不习惯这个称呼。
不过只是微微有些不习惯,她还是含笑点头:“辛苦马婶子。”她顿了顿,语气平缓却认真,“马婶,过些日子,我们要搬去另一处新买的院子了。”
马婶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涌上些许失落:“啊……这……这是好事!恭喜老爷!乔迁大吉!”
语气里带着对主家的祝福,却也难掩几分对这份即将丢掉的安稳活计的惋惜。
她在这京城混口饭吃,找像容与这般和气、不苛刻、且从不拖欠工钱的人家,也算是不易。
结果没干几日,人家就要走了。
容易将容与脱下的外袍接过,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垂落在脚边的青石板上。
容与看着马婶有些局促地搓着围裙角的手,温声道:“这边租约未满,虽说我们不住了,但我想着,暂时也不必退租。兴许过些时日,会有家乡的亲朋故旧上京来寻个落脚之处,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留着给他们用,倒也便宜。”
马婶一听院子暂时不退,眼睛微亮,那点失落稍减了几分,忙点头:“那是!那好!这地方虽小,却也算干净,总能住人的。”
这么说着,她盘算的却是,如何说服主家,到时候还叫她来干活……
却没想到,容与看着她,话锋微微一转:“再者,马婶,”她语气诚恳,“你操持的饭菜,实在合我脾胃。手艺地道,用料也精心,从无错漏。不知……待我们搬到新宅后,你可愿继续为我料理饮食?只是新宅与此地相隔了些路程,怕是要劳你多费些腿脚了。”
马婶一愣,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巨大的惊喜猛地炸开,那点搬迁带来的失落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她没想到主家竟还想带着她走!
“愿意!哪能不愿意啊!”马婶激动得脸上的笑都变形了,双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像是生怕容与反悔似的抢道,“老爷抬举,承蒙老爷瞧得上老妇这点粗笨手艺!远怕什么?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只要老爷不嫌弃,老妇巴不得跟着您!”
她在这个小院做了一段时日,对给钱痛快脾气又好的容与真心实意地满意。儿子在城外作坊做活,家里并无什么脱不开身的事。
最主要的是,容家这位老爷待人宽厚,月钱……给得实在是丰厚,远超她这手艺在市面上的行情。这份工钱,别说多走几条街巷,便是隔着一座城门,她也绝无二话!
容易抬起头,看了马婶一眼,唇角似乎也弯了一下。
容与看着马婶喜不自胜的样子,眼中笑意真切了些:“那甚好。工钱依旧,再加一份脚力贴补。”
“使不得使不得!”马婶连连摆手,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原先的就够了!够了!足够了!”
马婶嘴上虽如此说,容与却打定主意,交通费是一定要给的,也没几个钱。
“饭好了,快请老爷和容小哥儿洗手准备吃饭吧!”马婶利落地转身回到灶台边,声音里透着十足的干劲,锅铲碰撞的声音也愈发轻快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厨房里氤氲着诱人的饭菜香气。
容与和容易围坐在那张熟悉的、略显简陋的小方桌旁。昏黄的灯火映着粗瓷碗碟里的家常菜,一尾奶白的鲫鱼卧在翠绿的葱花间,油亮的冬笋片码得齐整。
吃了一顿舒心的饭食,容与便琢磨起买人的事。
不像豫章那边的宅子,买房子还带了几个下人,这处宅邸更加雅致,也稍大些,再者将来迎来送往的,也需要更多下人打理、充门面。
不过容与只是想了一会儿,便很快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小妍儿去办——正好也看看,她这几年跟着岳夫人都学了些什么,总不能只有舞枪弄棒吧?
“阿兄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便是。”容妍拍着胸口,眼睛亮晶晶的,既有被委以重任的兴奋,也跃跃欲试地想证明自己这跟在岳夫人身边几年的见识。
她并非只会舞刀弄枪,“管家理事识人用人”这一套,被岳夫人手把手调教过,心里很是有底。
第二日,容妍换了身更利落精神的月白箭袖裙装,像个真正的小主家,带着容易便去了声誉尚可的牙行。
不到半日工夫,竟真领回了一群人。
她背着手,小大人似的在刚刚拾掇干净的前院站定,对着眼前站成两排、带着几分怯生与不安的脸孔开了口,声音清脆又不失主家威严:
“都站好听着!入了这个门,就是咱们容家的人了。只要你们踏实本分,勤快做事,主家绝不为难,该有的月例、四季衣裳一样不缺,更不会无故打骂。但若有了别的心思,或者手脚不干净、偷奸耍滑……”
她目光锐利地扫了一圈,“那就不只是赶出去那么简单了!这位,”她指了指身边抱着剑、面无表情站得笔直的容易,“会跟你们好好讲讲规矩!”
被拉来当背景板的容易:“……”
容易内心暗暗叹了口气,但还是适时应景地微抬了一下眼皮,那沉静又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让众人心头都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