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倔强任性、如今却已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
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汤带着回甘。
容与由衷地说道:“桂掌柜,恭喜你。妍儿说得对,你的成就,是靠你自己的坚韧与才能赢来的,无需谢我。看到你这般模样,我很……欣慰。”
这份欣慰,是对故人真正走出困境、踏上坦途的喜悦……也是对又一名女子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欣悦。
桂萱儿飒然一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豁达:“公子放心,那点小儿女心思,早八百年前就消磨光啦!现在啊,我只想着怎么把婉姐托付的生意做得更好。”
“话说回来,昨日公子在茶楼那一场……可真是石破天惊!”她话题一转,提起了昨日之事,眼中闪着促狭的笑意,“我虽在隔间听着,都忍不住要击节叫好!容相公那微妙的一点头,可是价值千金!不过……”
她笑容稍敛,压低了些声音,表情也郑重了一些:“公子昨日锋芒毕露,虽是好事,却也惹眼。接下来务必小心些。”
容与点头:“正是为此事前来,昨日匆忙离开,怕给贵店添了麻烦……”
“麻烦?”桂萱儿挑眉一笑,带着几分商贾的精明,“清雅居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容相公点头的才子在我们这儿崭露头角,这名声传出去,不知能吸引多少真正的才子和大人物光顾呢,这是天大的好事!我只是提醒公子自身要谨慎。”
她顿了顿,又看向容妍:“妍儿妹妹初到京城,想必也想逛逛玩玩。若是愿意,随时来找姐姐,我带你看看金陵城里的新鲜去处,尝尝真正的本地美味,保管比你家大哥带你去的有趣!”
“好啊好啊!”容妍立刻响应,对这位干练又亲切的姐姐好感度飙升。
气氛轻松融洽。桂萱儿又问了问桂锦程在竹石居住得可好,得知一切安好,她也松了口气。
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大姐手下脱胎换骨、神采飞扬的桂萱儿,容与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终于放下。
这清雅居,这片天地,已然是她新的战场,也是她以实力赢得尊重的证明——自己嘛,只要“坐享其成”就够了。
容与想起什么,介绍道:“对了,桂掌柜,这位是容明彻,以后若是我不方便出入,便由他来传递消息。”
桂萱儿自无不可,客气地对着容易微微颔首,也为他倒了茶。
“还有,我希望你替我留意……”
容与讲述起昨日发现的异常,尤其是关于容首辅的。说起正事,桂萱儿也严肃了些许,答应会从自己的渠道打听打听相关事宜。
窗明几净,茶香袅袅。
旧日的那些纠葛与不甘,早已消散在这明媚阳光里,转化为一份令人欣喜的、可以相互扶持的坚实力量。
随着交谈,容与知道,在这金陵城的旋涡中,他又多了一位可以信赖的、强有力的盟友。
万物复苏的春光,并未能彻底驱散笼罩在金陵城上空的那股无形的硝烟气味。
整个二月,这座古老的城池仿佛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喧闹,似乎都为即将到来的、那场决定无数人命运走向的盛大文战让路。
农历二月九日,大昭礼部会试正式开科取士的日子,终于来临。
天还未曾亮透,寅时三刻,京城的大街小巷便已被马蹄声、车轮滚动声和人声组成的低徊洪流所占据。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肃穆的气息,无数身着襕衫、怀抱考篮的举子在家人、仆役、书童的簇拥下,沉默而有序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位于城东的礼部贡院。
平日里车水马龙的通衢大道今早被官府净街清道,供举子通行。
贡院正门外那对高耸入云的石狮被擦洗得锃亮,在晨曦微光中更显威严,似乎在无声地审视着即将叩开命运之门的士子。
竹石居内,灯火早已通明。
容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色细棉布道袍,外罩裘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用青玉簪束好。
容妍也起了个大早,亲手为兄长打点最后的行装,将考篮里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干粮点心、提神药物等又细细检查了一遍。
“阿兄,紧不紧张?”容妍把考篮递给容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大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期望。
容与接过考篮,对着妹妹安抚地笑了笑,那笑容温润如玉,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尽力而为便是。在家等我好消息。”
她一边说着,顺手拍了拍容妍的发顶。
三人出门时,东方天际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街道上已如沸腾般热闹,入目皆是赶考的人流。
牛车、马车和步行的举子混杂在一起,人声虽多,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即将踏足刀锋的沉凝气氛。
很快,竹石居一行便随着人流抵达了贡院外的广场。
此处早已人山人海,送考的家眷被统一拦在广场外围,只能远远相望。
广场内,则是按照省份和千字文排列名次的举子队伍,长长的队伍蜿蜒如龙,一眼望不到头。
礼部官吏、巡防衙役手持名册,在高声呼喝着名次、查验身份、维持秩序。
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千万人的呼吸和心跳汇成无形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那代表着礼法的黑漆大门洞开,如同饕餮之口,沉默地等待着吞噬希望与绝望。
容与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在不远处看到了焦急张望的连金跃、桂锦程和于函。
连金跃今日特意换了身略朴素的宝蓝色锦缎袍子,正紧张地搓着手。
桂锦程站在他旁边,穿着一身崭新的竹青色襕衫,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考篮。
于函依旧沉默,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直裰,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无喜无悲,只有在看到容与身影时,才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行简兄!容易兄弟!妍儿妹妹!”连金跃一看到他们,立刻如释重负般挤了过来。
四人聚在一处,容妍连忙说着吉利话:“祝兄长们都高中进士!金榜题名!”
“多谢妍妹,借你吉言。”桂锦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
于函也对容妍点了点头,算是谢过。
容与的目光扫过三位好友,声音沉稳:“诸兄,十年寒窗今朝一搏,当放手施为,无愧于心。预祝各位马到功成!”
“预祝金榜题名!”四人互相拱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并肩踏向战场的默契与力量。
就在这时,容与敏锐地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她微微侧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缝隙,落在广场边缘靠近钟鼓楼方向的一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