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贾世仁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晃,差点从台阶上栽下来,他身旁几个刚凑过来的官员也瞬间呆立当场,脸色大变。
“你……你说清楚!”贾世仁猛地揪住贾贵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溜起半截,声音因为过度惊愕和一丝莫名的期待而扭曲变调,“谁死了?!叶润章?!怎么烧死的?!”
贾贵显然是受了惊吓,此刻有些语无伦次:“是……就是叶主事!他住的那间厢房!不知道怎么烧起来的,烧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救!等扑灭了,里面……里面就剩一具黑炭似的尸首,看那身形和没烧化的腰牌,就是叶主事啊!”
他哭丧着脸,浑身抖得像筛糠。
整个漱玉轩门前,刚才还因宴席喧嚣残余的热闹气氛瞬间被冻结。
所有听到消息的官员、豪商,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死了?
叶润章……被烧死了?
就在刚才宴会进行的时候?在贾世仁正准备明日将其打入死牢的前夕?
惊怒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狂喜,混杂着一丝被这突如其来变故砸晕的眩晕感和……一丝极其隐秘的疑虑,如同狂潮般瞬间冲垮了贾世仁。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
最终,这些情绪被他强行压下去,转化成一种极其夸张的、捶胸顿足的“悲痛”和“惋惜”。
“天……天哪!”贾世仁猛地松开贾贵,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踉跄后退一步,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声音充满了“痛彻心扉”的哀嚎:“怎……怎么会这样?!叶主事!叶贤弟啊!”
“老天爷啊!你……你何至于此啊!”贾世仁“悲痛欲绝”,眼角甚至硬生生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白日里还与老夫……唉!争执了几句,老夫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啊,怎么……怎么转眼就……叶贤弟啊!”
这一番唱念做打,声泪俱下,表演得极其投入,仿佛真的痛失挚友。
他一边哭天抢地,一边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死了!就这么死了!哈哈哈……简直是天助我也!
哭了半晌,贾世仁才仿佛用尽了力气,抹了一把“老泪”,转向身边同样“震惊悲痛”的众人,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虚弱”和“无力”:“诸位……叶主事不幸罹难,我等皆当痛心!老夫还得去驿馆料理后事,诸位,今夜就先散了吧……”
众人也知此时不宜再留,纷纷面露“沉痛”,口称“节哀”,三三两两地告辞离去。
热闹的漱玉轩门前,很快变得门可罗雀,只剩下贾世仁、贾贵和几个贴身的仆役。
待所有人走远,贾世仁脸上那副夸张的悲痛瞬间消失无踪。他直起身子,掏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掉眼角的泪痕,嘴角勾起一抹得意至极的弧度,对着黑夜中驿馆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呵……叶呆子,这可真是……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啊。本来,即便判罪,也还有一段时日好活呢!”
最后一个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冰冷嘲讽。
时间倒退回半个多时辰前,户部驿馆西跨院。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叶润章所居的厢房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他并未枯坐,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虽被变相软禁许久,形容略显清减,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傲,与一丝压抑的锋芒。
他的袖中,是容与先前传递进来的纸条,上头写的时间,正是今日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将至。
突然!
“哐当!”一声巨响从隔壁空置的柴房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什么人?!”门外负责看守的衙役立刻警觉地厉声喝问!
“来人啊!走水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院外响起,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门外的衙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下意识地朝院门方向望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嗖!嗖!”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叶润章厢房后窗的阴影中暴射而入,落地无声。
叶润章瞳孔微缩,却并未惊慌失措,正准备说些什么,其中一人闪电般欺近,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扣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以极低的声音喝道:“走!”
另一人则如同旋风般冲到书案前,一把抓起油灯,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砸向墙角堆放的、早已被暗中泼洒了火油的帐幔和废弃纸张上。
“轰——!”
火苗瞬间腾起,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烟,疯狂地舔舐着干燥的木质窗棂和房梁。
火势在助燃物的作用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火光瞬间照亮了叶润章那张因惊愕而紧绷的脸。
“小舅舅?”这一声招呼,因为被贺峰捂着嘴,变成了咕咕哝哝的声音。
“走!”岳行也没管他叽哩咕噜说啥呢,低喝一声,看也不看那迅速蔓延的火势,与贺峰一左一右架起叶润章,将他拖向后窗。
窗外,早已有数名天隼司好手接应。
他们动作迅捷如电,将叶润章如同包裹般接住,迅速用一件宽大的、浸湿的黑色斗篷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同时,另一具身形与叶润章相仿的尸体,套着叶润章的官服常服,动作僵硬地扑倒在书案旁的火光中,任由火焰迅速吞噬。
“走水啦!走水啦!叶主事房里走水啦!”院外,被“贼人”吸引注意力的衙役终于发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发出凄厉的尖叫。
整个驿馆瞬间被惊动!惊呼声、救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人们提着水桶,端着水盆,慌乱地冲向火场!
而就在这片混乱和冲天的火光浓烟掩护下,岳行、贺峰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架着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叶润章,沿着早已勘察好的、避开所有人视线的阴暗墙根和屋顶,悄无声息地迅速撤离了驿馆。
只留下身后那片越来越猛烈的火海,以及火海中那具正在被烈焰吞噬的、穿着叶润章官服的焦黑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