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冷静:“当然不是。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行动。与其疲于奔命地澄清,不如让事实说话。”
她看向李贵:“李书办。”
“下官在!”
“你人面广,消息灵通。这几日,你不必在衙门坐班。去市井茶楼、商行货栈、乃至……那些三教九流之地,仔细听听。”
“听听这谣言从何而起,如何传播,又有哪些人在推波助澜?尤其是……留意是否有黑山土司手下,或者依附他的汉人、土人身影出没其中。”
“不必打草惊蛇,只需将所见所闻详细记下,报于本官。”
“是!”李贵摸着短须摇头晃脑道,“大人将此事交给下官,必定手到擒来!”
容与微微颔首,又看向蜜儿:“蜜儿。”
“属下在!”蜜儿挺直脊背,声音坚定。
“你心思缜密,通晓土语。你设法接触那些常与土寨有往来的行商脚夫,或者……直接去靠近黑山土司领地的汉土杂居村镇看看。听听土民们私下里如何议论?他们对这些谣言是何态度?是否有人因谣言而动摇?不必刻意解释,只需观察记录。”
想了想,容与考虑到蜜儿的性子,还有她和黑山土司的仇恨,又叮嘱道:“若要出门,记得不要冲动,务必小心。”
蜜儿虽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最后,容与看向张诚:“张书办。”
“下官在!”
“你持本官名帖,去拜访几位与学政衙门有往来、且素有声望的府县学官、地方耆老。不必提谣言之事,只以请教地方学务为名,听听他们对当前教化推行有何看法?若有学官提及谣言,你便顺势询问其来源,并记下他们的反应。”
“是!下官遵命!”张诚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嗓音发颤,但还是认真记下。
三人各自领命而去。
容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重新拿起笔,继续批阅文书,仿佛方才的风波并未发生。
她知道,面对汹涌的暗流,慌乱和愤怒都无济于事。唯有沉住气,看清对手的招数,摸清谣言的脉络和民众的真实反应,才能精准施策,四两拨千斤。
蜜儿领命后,并未耽搁。
她深知靠近黑山土司领地的村镇是谣言的重灾区,也是观察民情的关键。
蜜儿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未带随从,只身一人,悄然离开了昆明城,策马向西南方向疾驰。
她选择的目的地是位于昆明府与黑山土司领地交界处的“清水镇”。
此地汉土杂居,消息灵通,是观察黑山土司动向的绝佳地点。
蜜儿抵达清水镇时,已是午后。
镇子不大,街道上行人不多,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蜜儿找了家临街的茶寮坐下,要了壶粗茶,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四周。
她敏锐地察觉到,镇上百姓交谈时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中带着警惕和忧虑。几个穿着土布衣裳、明显是土民打扮的汉子聚在墙角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愤懑和恐惧。
蜜儿不动声色地靠近,凭借流利的土语和本地口音,很快便融入其中。
她装作路过的行商,抱怨生意难做,顺势将话题引向了最近的谣言。
“唉,这世道……生意难做啊!听说……连娃儿们读书都闹出这么多事?”蜜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一个年长的土民汉子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见是同族口音,才压低声音道:“可不是!闹得人心惶惶,说是汉官办学,没安好心,要把娃儿们抓走哩!”
“就是!听说进去就得改姓,忘祖宗!”另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愤愤道,“黑山老爷那边都传遍了,说谁家敢送娃儿去,就是叛徒!”
“可……可穆家寨那边……”蜜儿试探着问。
“穆家寨?”年长汉子嗤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和无奈,“穆铁山胆子大!”
“可咱们……谁敢跟黑山老爷对着干?再说了……谁知道那义塾里头……是不是真有古怪?”他压低了声音,眼中充满了疑虑和恐惧,显然已被谣言深深影响。
蜜儿心中沉重。
谣言在黑山土司的高压和刻意渲染下,在普通土民心中已种下了深深的恐惧和不信任的种子。
她正想再探听些细节,突然——
“哒哒哒哒——!”一阵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打破了小镇午后的静寂。
“土匪!是土匪!”
“不是,是猛虎寨!猛虎寨的人来了!”
“快跑啊!”
整个清水镇瞬间炸开了锅,人群如同受惊的羊群,哭喊着四散奔逃,茶寮的老板吓得连滚带爬钻进了桌子底下。
蜜儿瞳孔骤缩。
猛虎寨?!他们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汉土杂居的集镇?!
她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出茶寮!
只见镇口方向烟尘滚滚,数十名骑着滇马、蒙着面、手持刀枪棍棒的悍匪,如同凶神恶煞般冲入镇中!
他们见人就打,见铺就砸,肆意抢掠!
为首一人,身形格外魁梧,脸上虽蒙着布,但那双凶戾的眼睛和挥舞着沉重铁棍的姿态,蜜儿一眼便认出——正是猛虎寨的二当家,“疤面熊”巴图!
“哈哈哈!给老子抢!值钱的都拿走!敢反抗的,杀!”
巴图狂笑着,一棍砸翻一个试图阻拦的摊贩,鲜血四溅!
蜜儿眼中寒光爆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但她强压下立刻拔刀冲上去的冲动。
她此行是探查,孤身一人,硬拼无异于送死。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立刻将猛虎寨公然袭击集镇的消息传回昆明,这比任何谣言都更能证明黑山土司的丧心病狂!
她迅速扫视混乱的现场,看到几个猛虎寨匪徒正驱赶着抢来的几辆骡车,车上堆满了抢来的布匹、粮食、甚至还有几头猪羊。
他们似乎抢掠得手,准备撤离。
蜜儿不再犹豫,她趁着混乱,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条小巷,解开拴在巷尾的马匹,翻身上马。
她必须赶在猛虎寨匪徒封锁道路前,冲出清水镇!
“驾!”蜜儿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昆明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清水镇的哭喊声、打砸声、匪徒的狂笑声,以及冲天而起的浓烟,交织成一幅人间地狱的惨景。
蜜儿伏在马背上,紧咬牙关,将速度催到极致。
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散她心中的怒火与焦灼。
猛虎寨!黑山土司!你们……找死!
蜜儿一路狂奔,不敢有丝毫停歇。
当她风尘仆仆、满身烟灰地冲进学政衙门时,已是日头西斜。
“大人!紧急军情!”蜜儿顾不上行礼,直接闯入容与书房,声音因急速奔驰和愤怒而带着嘶哑,“猛虎寨匪徒……光天化日之下,袭击了清水镇!烧杀抢掠!为首者……是巴图!”
她快速将所见所闻,包括猛虎寨人数、装备、袭击方式、造成的破坏以及巴图的特征,清晰准确地汇报给容与。
容与原本沉静的面容,在听到“猛虎寨”、“袭击集镇”、“巴图”等字眼时,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厉芒如电。
谣言未息,血案又起。
黑山土司……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