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容与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倒是那些死士……此刻正堆在驿站后院的柴房里,等着王百户明日‘仔细验看’呢。岳佥事一路潜行而来,没闻到那股子新鲜的血腥气?”
“柴房?尸体?”岳行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老子是翻墙进来的,走的房顶。黑灯瞎火的,谁有功夫去闻柴房什么味儿!”他随即又皱起眉头,“二十个死士?你们……怎么解决的?”
他知道容易身手不错,但怎么也不至于全都毫发无伤吧?即便是他来……
容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问道:“岳佥事夤夜来访,总不会是专程来嘲笑容某落魄的吧?所为何事?”
岳行被她问得一滞,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老子替我家那傻乎乎的大外甥跑趟腿。”
“我外出办差,路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你容大学政也在这儿‘歇脚’,顺道过来瞅瞅你死没死。”
“啧,看来祸害遗千年,你这命硬得很。”
他嘴上说得刻薄,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关切却瞒不过容与。
容与自然知晓这位的性格,笑了笑没有接话。
岳行顿了顿,眼中寒光再次凝聚,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至于骆无涯那个老贼……哼!仗着沈贵妃和三皇子的势,在司里作威作福,排除异己。”
“真当这天隼司是他骆家的私产了?!早晚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把这老贼的皮扒下来,挂在天隼司衙门的旗杆上,看他还怎么蹦跶!”
岳行说完,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容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身形一晃,如同来时一般,鬼魅般掠至窗边,翻身而出,瞬间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窗外微凉的夜风拂动窗棂。
容与望着那空荡荡的窗棂,沉默片刻,才轻轻唤道:“明彻。”
容易立刻推门而入,犹蹙着眉,脸上带着一丝不满:“行简。你没事吧?”
“这个岳崇山,怎么如此的没分寸!深更半夜便翻窗而入,万一……”
容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抱怨,唇角勾起一丝无奈又带着点怀念的笑意:“那位爷,进宫都不一定敲门。翻个窗……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声音恢复了沉静:“好了,虚惊一场。此事莫要声张,尤其别惊动了西边那群人。收拾一下,早点歇息吧。明日……路还长。”
容易看着自家公子沉静如水的背影,又想起岳行临走时那充满戾气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公子。”
他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容与吹熄了烛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或许是知道这一行人不好惹,接下来的路程再没太多波折,容与等人顺顺当当地回到了金陵。
车轮碾过熟悉的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最终停在了那座熟悉的的宅邸前。
阔别两年有余,金陵城似乎依旧繁华喧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然而,当容与掀开车帘,望向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时,心头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与物是人非的怅惘。
没有预想中家人殷切期盼的身影,没有妹妹容妍叽叽喳喳的欢笑,更没有母亲温柔慈爱的目光。
府门前,唯有两尊石狮沉默矗立,门庭冷落,透着一种人去楼空的萧瑟。
王钊带着他那队天隼司缇骑,在距离容府尚有半条街的地方便勒住了马缰。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辆停下的青篷马车,以及车旁那两匹即使在长途跋涉后依旧神骏非凡的玄影与霜岚,最终只是对着容与的背影,隔着一段距离,用他那惯常冰冷疏离的腔调道:“容先生,金陵已至。我等职责已尽,就此别过!望先生……好自为之!”
说罢,也不等容与回应,猛地一挥手,带着手下缇骑调转马头,马蹄声碎,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仿佛急于摆脱什么晦气。
容与对王钊的离去置若罔闻。
她由蜜儿搀扶着下了马车,站在府门前,抬头望着那块熟悉的匾额。
秋日的阳光洒在门楣上,却驱不散那份清冷。
容易上前,叩响了门环。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而警惕的声音。
“是我,容易。公子回来了!”容易沉声应道。
门内沉寂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拉开门栓的哗啦声。
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站着的,是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的赵叔。
他须发已有些花白,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容与时,眼睛瞬间瞪大,随即涌上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惊喜!
“公……公子?真的是公子回来了?!”赵叔的声音带着颤抖,连忙侧身让开,躬身行礼,“老奴……老奴给公子请安!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他身后,几个闻声赶来的小厮、丫鬟也纷纷涌到门口,看到容与,无不面露惊喜,七嘴八舌地行礼问安:
“公子!”
“公子您回来了!”
“公子一路辛苦!”
然而,这份惊喜之下,却难掩一丝小心翼翼的忧虑和不安。
他们的目光在容与那身简朴的布衣道袍上扫过,再联想到近日城中关于“容学政被弹劾卸职”的风言风语,心中那份担忧便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公子……这是真的……失势了?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站在最前头的是王琴。
王琴如今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笑容虽然激动,却透着沉静。
容妍南下寻义母、李月棠回豫章之后,京中竹石居内的大部分事宜,都交给了王琴打理。
容与将众人脸上的复杂神情尽收眼底。
她清俊的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对着王琴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小琴,辛苦你了。家中……可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