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第七日,海雾终于像被无形的手撕开道裂口。
归墟的轮廓不再是天际线的一抹淡影,而是化作连绵的黑曜石山脉,峰顶垂落的冰棱在日光下折射出幽蓝,像无数柄倒悬的剑。甲板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镇岳龟的喘息声愈发沉重,背甲上的裂纹竟渗出淡金色的液珠,滴在船板上瞬间凝成细小的金沙。
“它快撑不住了。”阿禾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龟甲便被烫得缩回手,“焚海鳐说过‘归墟非墟,是门’,可这门……”她抬头望向那片山脉,忽然发现山岩的褶皱里嵌着无数具巨大的骸骨,看形态竟与镇岳龟有七分相似。
灰袍人不知何时站在船尾,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脸。他望着归墟的眼神不像初见,倒像重逢。腰间悬挂的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的声响让镇岳龟猛地瑟缩了一下,背甲上的裂纹骤然扩大。
“你到底是谁?”陆沉舟按住腰间的长刀,刀刃上流转的符文突然亮起红光——这是遇到上古禁制时才有的反应。
灰袍人缓缓摘下单帽,露出一张布满蛛网般纹路的脸,左眼是浑浊的白,右眼却亮得惊人,像盛着团跳动的火焰。“我是谁不重要。”他抬手指向归墟深处,那里的海面正翻涌着墨色的浪,“重要的是,你们带的‘钥匙’,快醒了。”
话音未落,镇岳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整个龟背剧烈震颤。阿禾怀中那枚从焚海鳐腹中取出的鳞甲突然发烫,竟自行悬浮到空中,化作一道赤红色的光箭,直直射向归墟山脉最中央的那道裂缝。
裂缝里传来沉闷的轰鸣,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陆沉舟突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归墟之下,镇压着洪荒第一头凶兽,以万千灵龟为锁,以鳐族精血为钥。
“原来焚海鳐的警示不是阻止我们来,是逼我们来。”阿禾的声音发颤,看着镇岳龟背甲上的裂纹开始流淌金血,“它要我们……打开这扇门?”
灰袍人重新戴上兜帽,青铜铃的声响变得急促:“不是打开,是换锁。当年封印它的,本就是你们的先祖。”他转身望向两人,兜帽下的目光穿透雾气,“现在,轮到你们选了——是让它彻底醒过来,还是……成为新的锁?”
镇岳龟的嘶鸣渐弱,庞大的身躯开始下沉。归墟的裂缝中,有什么东西正顶开岩层,露出布满利齿的巨口,腥风裹挟着上古的咆哮,瞬间吞噬了日光。
日光被吞噬的刹那,陆沉舟的长刀突然挣脱掌心,化作一道流光钉在镇岳龟背甲的裂痕处。符文在刀身上疯狂流转,竟将那些渗涌的金血一点点逼回龟甲之下。
“先祖设下的封印,断没有让后人拆毁的道理。”他的声音在腥风中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阿禾见状立刻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悬浮的赤鳞——那鳞片本是鳐族精血所化,此刻沾了她的血,光芒陡然炽烈,竟在半空凝成一张赤色巨网,堪堪罩住那道裂口中探出的巨舌。
灰袍人退到船舷边,青铜铃的声响忽然变得哀婉。“你们可知‘换锁’的代价?”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了波动,“镇岳龟族守了十万年,每一代最后的结局,都是让龟甲与封印融为一体。你们若要接下这担子……”
“不必多言。”陆沉舟打断他时,长刀已没入龟甲半尺,他的手臂上正蔓延开与龟甲相似的裂纹,“我陆家世代相传的刀谱最后一页,画的就是这归墟山。”
阿禾没说话,只是将额头抵在赤鳞化作的巨网上。她能听见网那端凶兽的咆哮,也能听见掌下镇岳龟逐渐平稳的呼吸。焚海鳐临终前塞给她这鳞片时,曾用尾鳍拍过她的眉心,那时涌入脑海的并非警示,而是无数鳐族前辈舍身补网的画面。
巨网突然剧烈震颤,凶兽的利爪刺破网眼,带起的腥风扫得船板噼啪作响。镇岳龟猛地抬头,将最后一丝灵力渡给陆沉舟,背甲上的金纹竟顺着长刀爬到他身上,与那些裂纹交织成新的符阵。
灰袍人看着这一幕,浑浊的左眼里滚下一滴金色的泪。他抬手扯断腰间的青铜铃,铃声戛然而止的瞬间,那些嵌在归墟山脉里的灵龟骸骨竟齐齐亮起微光,与镇岳龟、陆沉舟、赤鳞网连成一片。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先祖说的‘传承’,从不是血脉,是选择。”
当最后一缕灰雾散去时,凶兽的咆哮突然变成哀鸣。赤鳞网与金纹符阵彻底融合,归墟山脉的裂缝缓缓闭合,露出新凝结的岩层上流转的符文——那纹路里,既有陆沉舟的刀痕,也有阿禾的血印,还有镇岳龟新生的甲纹。
海雾重新漫上来时,日光正穿透云层。镇岳龟的喘息变得悠长,背甲上的裂纹已化作淡金色的花纹。陆沉舟收回长刀,手臂上的纹路隐去,只留一点金芒在掌心闪烁。
阿禾接住落回手中的赤鳞,鳞片上多了道小小的龟甲印记。她望向归墟的方向,那里已恢复平静,仿佛从未有过凶兽苏醒的波澜。
“我们……成了新的锁?”她轻声问。
陆沉舟望着远方渐散的雾,忽然笑了:“或许不是锁。”他晃了晃掌心的金芒,“你看,这更像钥匙——能守住秘密的钥匙。”
镇岳龟轻轻摆了摆尾鳍,载着小船缓缓驶离归墟。甲板上的金沙正慢慢渗入木纹,仿佛要将这段经历,刻进往后的每一段航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