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又是半年过去。
回春神苑的别院,仿佛成了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静谧依旧。然而,在这极致的静谧之下,一场关乎意志与生死的漫长跋涉,正接近终点。
云澈的气息,早已不复一年半前的死寂。如今的他,呼吸悠长平稳,胸膛规律起伏,面色虽仍显苍白,却已透出玉石般温润的光泽。胸前那五道深渊爪痕,如今只剩下五条几乎与肤色无异的浅淡细线,残余的最后一丝魔气也在月前被彻底净化。后背的寂灭掌印,边缘那被净化的区域已扩大至巴掌大小,虽然中心依旧漆黑深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但那股不断侵蚀生机的势头已被彻底遏制。
最大的变化,源于他的识海。
曾经破碎混乱的风暴已然平息,虽然依旧残留着诸多创伤的痕迹,如同地震后的废墟,但秩序正在重建。那簇代表本我意志的火焰,已从火苗壮大成了一团稳定燃烧的灵魂之火,光芒虽不耀眼,却坚定地照亮了识海绝大部分区域。心魔的阴影被压缩至最偏僻的角落,其低语与诱惑虽未完全消失,却已难以撼动那日益坚固的道心。
源初幼苗在识海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光芒,它与那灵魂之火相互呼应,共同滋养、修复着这片历经磨难的神魂世界。
这一日,深夜。
别院内宁神花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云澈脸上。他依旧闭目沉睡,但眼皮之下的眼球,却开始出现快速而细微的转动。
他的意识,正被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之中。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坠落感与撕裂灵魂的痛楚记忆碎片不断冲击。阿禾空洞的眼神,澜海冰冷的利爪,玛门毁灭的意志,太子熵猖狂的嘲笑……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
一年半来,他凭借着那一点不灭的守护执念,如同最顽固的礁石,在这意识的风暴中苦苦支撑。他记不清自己“行走”了多久,对抗了多久,只知道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渐渐地,他感觉到那无边的黑暗似乎变淡了一些,那撕扯灵魂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丝。他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声音,像是溪流潺潺,像是微风拂过树叶,像是……有人在低声呼唤。
是……谁?
他努力地集中意志,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每前进一分,都感觉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云大哥……”
“……一定要醒过来……”
“……大家都在等你……”
是灵溪?是凌瑶?还是……?
终于,在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之后,他看到了。
一点微光。
起初只是针尖大小,在绝对的黑暗中几乎难以察觉。但他死死地盯住那点光,用尽全部意志向它靠近。
微光在他视野中逐渐放大,变成了一个柔和的光团。光团之中,他似乎看到了熟悉的景象——星炬平台闪耀,伙伴们的笑脸,阿禾捧着蚀灵魔藤幼苗时羞涩而坚定的眼神……
这些温暖的、充满生机的记忆画面,如同甘泉,滋润着他干涸枯竭的意识。
“回去……”
“我必须……回去!”
一股强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混合着所有的牵挂与不甘,轰然爆发!
现实中,榻上的云澈,身体猛地一震!
一直守在院外打坐调息的两位神君女官骤然惊醒,瞬间出现在榻边。
只见云澈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玉榻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云帝君?”一位女官试探性地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但他的眼皮颤动得更加剧烈,仿佛在与无形的枷锁抗争。
识海深处,云澈的灵魂之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起来,源初幼苗光芒大盛,将最后一片顽固的黑暗区域强行驱散!
“呃……啊——!”
一声压抑了太久、带着痛苦与挣脱束缚的沙哑低吼,终于从他喉间冲破而出!
与此同时,他那紧闭了一年半之久的双眼,猛地睁开!
刹那间,仿佛有混沌初开的光芒在他眼底一闪而逝,随即沉淀为一种历经无尽磨难后的深邃与沧桑。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涣散,似乎无法聚焦,只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熟悉的、雕刻着祥云图案的殿宇穹顶。
“醒了!云帝君醒了!”一位女官惊喜交加,立刻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
另一位女官则小心翼翼地上前,柔声道:“云帝君,您感觉如何?这里是回春神苑,您已经安全了。”
云澈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说话的女官脸上,那涣散的瞳孔逐渐凝聚,恢复了神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些气音。
女官会意,立刻取来早已备好的、用万年温玉杯盛放的“百花甘露”,小心地喂他饮下几口。
清凉甘甜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了干涸的经络,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不少。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久违的、掌控身体的感觉慢慢回归,虽然依旧虚弱无力,却无比真实。
我……还活着。
我从那场围杀中……活下来了。
阿禾……澜海……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尤其是想到陨魔崖上那两双冰冷空洞的眼睛,他的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呼吸都为之一窒。
但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沉溺于痛苦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虽然微弱却真实流转的混沌本源,以及那株与自身紧密相连、生机勃勃的源初幼苗。伤势依旧沉重,尤其是后背那依旧盘踞的寂灭掌印和神魂深处未曾完全愈合的创伤,但他能感觉到,一股新生的力量,正在这残破的躯壳中孕育。
他,云澈,回来了。
就在这时,数道强大的气息由远及近,迅速降临别院。阵玄至尊、星衍至尊的身影率先出现,随后是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慕倾雪。
当他们看到榻上已然睁开双眼,虽然虚弱却眼神清明的云澈时,即便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三位至尊,脸上也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如释重负与难以掩饰的震动之色。
一年半!
仅仅一年半!他竟真的从那般绝境中苏醒过来!这恢复速度,远超他们最乐观的预估!
“好!好!好!”阵玄至尊连道三声好,脸上满是欣慰。
星衍至尊亦是抚须微笑,眼中星辉流转:“魂兮归来,大道可期!”
慕倾雪静立一旁,冰蓝色的眼眸落在云澈身上,清冷的目光在他那已然恢复墨色的长发和深邃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既然醒了,便好好休养,联盟……尚有诸多事务。”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能亲自前来,已说明重视。
云澈目光扫过三位至尊,尤其是看到慕倾雪时,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模糊的、属于昏迷期间的碎片记忆,带着冰冷的触感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他晃了晃依旧有些沉重的头,将这些杂念抛开,艰难地抬起手,对着三人微微一拱,声音沙哑却清晰:
“云澈……多谢诸位前辈……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