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文玉睡得死死的,突然听到了宝宝的哭声。
烦……好烦……
她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想把这声音屏蔽掉,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可那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得不到回应,渐渐带上了委屈和恐慌的腔调,音量也微微提高了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慕容冲似乎也被惊动了,他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但没有醒来。
苻文玉的怒火开始往上顶。她需要睡眠,她快要累死了,为什么连这点清净都不给她?!这小白眼狼,白天戳她心窝子,晚上还不让她睡觉!
那哭声还在继续,甚至带上了点因为恐惧而发出的、细细的抽气声。
“吵死了!”
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动作因为怒气而有些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更让她火冒三丈。她的头发凌乱,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难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暴躁和睡眠被打断的戾气。
她恶狠狠地看向婴儿床的方向,声音因为刚醒和怒气而沙哑低沉,带着明显的不耐:
“哭什么哭?!大晚上的嚎什么丧!”
她的语气凶悍,吓得婴儿床里的小身影猛地一僵。
只见小皇子蜷缩在襁褓里,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哗哗地流,却在她吼出这一句后,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小嘴唇,不敢再发出大的声响,只变成了一种更可怜的、极力压抑的、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他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凶神恶煞的娘亲,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和哭泣而微微颤抖。
他看起来吓坏了。
“叫你的漂亮爹爹抱去!他不是倾国倾城吗?!不是好看吗?!让他哄!别来烦我!”
“娘亲,好饿哦。”小皇子委屈地说。
“饿?”她重复了一句,声音依旧又冷又硬,带着嘲讽,“饿了就哭?你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话虽如此,那小小的、颤抖的呜咽声,和那双盛满惊恐与泪水的大眼睛,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她被疲惫和怒火包裹的坚硬外壳上。她僵坐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最终还是极其不耐地“啧”了一声,忍着痛,动作笨拙地俯身,将那个轻轻颤抖的襁褓捞了起来。
婴儿的身体软得不可思议。被她抱起的瞬间,那压抑的呜咽停顿了一下,变成更委屈的抽噎,小脑袋无意识地在她胸前蹭了蹭。
这个依赖性的小动作让苻文玉的身体微微一僵。她低头看着怀里这张哭得通红的小脸,眉头紧锁,眼神里的戾气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厌烦和无可奈何的情绪。
“冤孽。”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她调整姿势靠坐床头,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掀开衣襟。婴儿本能地凑过去,急切地开始吮吸。响亮的吞咽声取代了哭声,世界清静了。
苻文玉疲惫地吁出一口气,仰头靠在床柱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
侧过头,只见慕容冲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头微微偏向她和孩子的方向。
苻文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无名火又隐隐窜起,却无处发泄。她对着那空洞的视线,语气更加恶劣:“看什么看?还不是你弄出来的麻烦!”
慕容冲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呆滞地定格在虚空中,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仿佛她只是在对着墙壁咆哮。
要是有人来帮她多好啊,也不好麻烦谢安。
就在这时,金色传说窜了过来,啃着萝卜。这…鼠鼠有个屁用啊!难道指望这只就知道吃和睡的肥仓鼠能帮她哄孩子?还是能把这个失魂落魄的慕容冲骂醒?
要不就做绝一点儿,直接丢下疯了的慕容冲和这个嘴贱的崽子跑了!女儿也给慕容冲算了!
但是……她答应过清河公主的。
怎么他妈就答应了呢?苻文玉又开始骂自己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他似乎吃饱了,吮吸的力道渐渐小了,最后松开了口,小脑袋一歪,竟就着这个姿势,带着一脸未干的泪痕,再次沉沉睡去。那小小的、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着全然的信赖和安宁。
苻文玉又忍着冷,起身把儿子放回婴儿床。
意让她打了个哆嗦,正准备缩回尚且留有余温的被窝,身后却传来窸窣的声响。
下一刻,一双手臂从后面缓缓地、有些迟疑地环住了她。
苻文玉浑身一僵。
那手臂并不十分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微凉,却真实。他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一个沉默的、带着生涩的拥抱。
慕容冲依旧没有说话。
但在这个拥抱里,那长久笼罩着他的呆滞和空洞,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慕容冲的梦境,并非烈焰焚身,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沼泽。
他深陷其中,泥泞没顶,挣扎只会让他下沉得更快。岸上,站着苻文玉。她衣着光鲜,容颜焕发,正笑眯眯地低头看着他挣扎,就好像一个假人。那神情,与他记忆中无数次一样。
就在这时,现实的声音穿透了梦境。
是苻文玉刚刚那声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吵死了!” 以及婴儿被吓住后,那细细的、惊恐的呜咽。
这声音,与他梦中苻文玉那永远从容、甚至带着笑意的面孔,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慕容冲感到一丝得意,苻文玉也会破防吗?
这丝扭曲的得意,推动着某种力量。冰冷的沼泽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因为他知道,岸上那个假人般的苻文玉,已经被这个真实的声音取代了。
他挣扎着,循着那真实的声音,向着意识的表层奋力游去。
苻文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的拥抱弄得猝不及防,整个人完全僵住。腹部的伤口被挤压得一阵钝痛,让她闷哼出声。
她试图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慕容冲!!老娘刚生完!!”
然而,下一秒,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脸颊在她颈后胡乱地蹭着,呼吸灼热而急促,用一种充满了委屈和愤怒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在低语:
“为什么……听他话……”
“他让我走……你就……就不留我……”
“你们……你们是一起的……”
“慕容冲!你讲点道理!那是……”她想解释,却发现对着一个疯子解释从前的政斗权衡是多么徒劳。
“不听!”他执拗地打断,声音带着哭腔和疯癫的偏执,“不准替他说话!不准!”
“景略他妈要杀你,朕有什么办法?”苻文玉烦躁起来,“留你一条命已经是…是…”
“所、所以……”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朕对你不好吗?”苻文玉开始吐槽,“你母亲去世了朕不是用你们这边习俗给她安葬了吗?朕都……被臣子怼了多少次了!”
结果慕容冲好像听不进去,依旧在吃醋:“你还是叫他景略……”
“不服憋着!别以为你是慕容冲朕就不揍你!”苻文玉嘟嘴。
他呆呆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对呀,苻文玉确实为了王猛揍过一群氐族老臣。
苻文玉看着慕容冲那副又变回呆呆的样子,才发现他刚才……居然……说了那么多话……
她维持着被他紧紧抱住的姿势,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出声。目光落在慕容冲近在咫尺的脸上,试图从那片空茫之后,再找到一丝刚才那般鲜活的哪怕是带着疯狂和偏执的情绪痕迹。
但没有。他又变回了那个漂亮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偶不!她又把人逼回去了!才好一点儿!她怎么就没忍住,又跟他杠上了呢?
“凤皇,乖孩子,哦,看看朕。”苻文玉摇着手,希望得到回应。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说话啊!你再跟我说句话!骂我也行!怨我也行!别这样……别又这样不说话……”
“哦……看来清河那个死女人说的对,朕又管不住朕的脾气了!”苻文玉给了自己两个大逼斗,“苻坚,你看看你进退两难的样子!配做个皇帝吗?”再给自己两个大逼斗。
慕容冲那一直空洞望着前方的视线,移动了一下,落到了她红肿的脸上。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却仿佛被那异常的红色吸引,停留在了那里。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苻文玉咳了两声,继续自语:“朕是要干大事儿的人,后宫争风吃醋,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