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管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静无波,却让许念瞬间汗毛倒竖。
叶琳要见她?在这个她刚刚发现曾祖父残卷的敏感时刻?还主动提及许慎之的往事?
是巧合,还是……她一直在被监视?那卷刚刚到手的残卷,此刻正紧紧攥在她手心里,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炭。
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残卷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内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呼吸和表情,这才起身打开了门。
苏管家站在门外,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看不出情绪的恭敬笑容:“许小姐,请随我来。”
再次走向那间雅致的茶室,许念的心境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是忐忑与试探,这一次,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她知道,这或许是一场摊牌,也可能是另一个更精心布置的陷阱。
茶室内,叶琳已经端坐在主位。她今天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改良旗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珍珠耳钉在窗外透进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正在娴熟地冲泡着功夫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
看到许念进来,她抬起眼,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感慨的温和笑容:“来了?坐吧。刚到的凤凰单丛,尝尝。”
“谢谢阿姨。”许念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整地放在膝上,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叶琳将一杯澄澈金黄的茶汤推到许念面前,茶香氤氲。她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像闲话家常般说道:“这老宅子里的旧物,多得数不清,好些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放在哪里了。让你去整理,怕是费了不少神吧?”
许念的心微微一紧,端起茶杯,借氤氲的水汽掩饰眼神的波动:“不会,能接触到这些有历史的物件,是我的荣幸。”
叶琳轻轻吹了吹茶汤,呷了一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许念,那眼神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说起来,许慎之老先生……当年在海城,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你曾祖父的鉴赏眼光和修复技艺,是公认的这个。”她轻轻竖了下大拇指,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
许念放下茶杯,指尖微微用力:“阿姨过奖了。只是……关于曾祖父的事,我知道的其实很少。家里长辈很少提及。”
“哦?”叶琳微微挑眉,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这倒让我有些意外。许老先生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按理说,家族后辈应当引以为傲才是。”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真的只是不解。但许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试探的意味。
“可能是因为……曾祖父去得早吧。”许念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声音刻意放得轻缓,“我听说,他是在外地帮一位重要人物鉴定藏品时,意外失踪的?家里人都很避讳提起这段往事。”
她主动将话题引向了曾祖父的失踪,心脏在胸腔里紧张地擂动。她在赌,赌叶琳的反应。
茶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煮水壶发出的细微嗡鸣。
叶琳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她拿起茶壶,缓缓地为许念续上茶水,动作依旧优雅,但许念敏锐地注意到,她斟茶的手,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重要人物……”叶琳重复着这个词,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眼,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是啊,那个时候,你曾祖父确实是受了我公公,也就是言深爷爷的委托,帮忙鉴定一批很重要的海外回流文物。”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许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许老先生为人正直,技艺超群,我公公对他十分敬重。”叶琳的语气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怅然,“那批文物里,据说有一件非常特殊的东西,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许老先生似乎因此惹上了一些麻烦。”
她的措辞非常谨慎,用了“麻烦”、“陈年旧事”这样模糊的字眼。
“麻烦?”许念追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而非质问,“是什么样的麻烦?和曾祖父的失踪有关吗?”
叶琳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怜悯,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警告。
“具体的内情,我知道的也并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年轻,刚刚嫁入顾家不久。”她避重就轻地回答,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只知道后来许老先生就失去了联系,我公公动用了很多关系寻找,都杳无音信。为此,他愧疚了很久。”
她把责任推给了已故的顾正棠,并将顾家的姿态定位为“努力寻找”和“愧疚”。这番说辞,与沈逸尘的指控、曾祖父残卷的记录,形成了微妙而矛盾的对立。
“那……是一件什么样的特殊东西?”许念不肯放弃,继续追问核心。
叶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终结话题的意味:“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
她放下茶杯,身体靠向椅背,重新恢复了那副雍容华贵的姿态,目光却锐利地落在许念身上,话锋陡然一转:
“许念,有些往事,就像这茶渣,沉淀了,就该倒掉。反复搅动,只会让茶水变得浑浊,喝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已经是近乎直白的警告。
许念看着她,清楚地意识到,从叶琳这里,她不可能得到更多直接的真相了。她就像一只优雅的蜘蛛,编织着看似无害的网,一旦你触及核心,她便会立刻收紧丝线。
“阿姨说的是。”许念顺从地点了点头,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我只是……偶尔会想知道家族先辈的故事。让阿姨见笑了。”
叶琳看着她顺从的样子,脸上的神色稍缓,重新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理解。年轻人,有好奇心是好事。不过,现在你最该关心的,是和言深的将来。顾家的媳妇,要学会往前看。”
她又变成了那个关心晚辈的慈祥长辈。
这场谈话,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每一句都充满了机锋和试探。许念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却更加确信,曾祖父的失踪,绝对与顾家,与那件“特殊的东西”脱不了干系!而叶琳,显然知情,并且在极力掩盖。
她起身告辞,叶琳也没有挽留。
走出茶室,回到顾言深安排的休息室,许念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拿出那卷贴身收藏的残卷,指尖拂过曾祖父仓促中断的笔迹。
“匣在……”后面,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言深发来的信息:
【情况有变,沈逸尘似乎查到了那笔资金与一个海外信托基金的关联,正在试图冻结。我需紧急处理。已安排人接你回公寓,务必小心。】
信息的末尾,他罕见地加了一句:
【另外,小心陈铭。我查到他和沈逸尘近期有过秘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