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艾家村染上一层暖金色,钱钱和容砚骑着自行车回到村口,车把手上还挂着从县里买回的零碎东西。村道安静,炊烟袅袅,与县武装部的紧张气氛恍若隔世。
两人直奔卫爷爷他们暂住的土坯房。几位老人刚下工回来,正围着一个小火盆搓手取暖,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钱钱推门进去,带进一丝冷风,也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县武装部的陈部长答应帮忙协调,以后那些戴红袖章的外调人员,应该不会再来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卫爷爷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钱钱,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没人能随便来打骂你们了。”钱钱语气肯定,走到火盆边烤了烤手,“该上的工咱们还上,做给村里其他人看,但至少能过得安生些。”
聂奶奶一把拉住钱钱的手,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孩子……你这……你这让我们怎么谢你……”
“一家人,不说谢。”钱钱反握住奶奶粗糙的手,笑了笑。
角落里的闻人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钱钱。他原本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动,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他确实暗中筹划了许久,想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钱钱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利落,直接釜底抽薪。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对着钱钱,极轻地点了下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钱钱接收了他的感激,转而看向萧大伯:“大伯,还有个事。天越来越冷了,闻人哥住这边也不方便。我想着,就在这房子旁边,赶紧加盖一间小房,让闻人哥单独住。盖房子的钱,”她看向闻人,“闻人哥你自己出,没问题吧?”
闻人立刻点头:“没问题。”他巴不得有个独立空间。
萧大伯盘算了一下:“成!现在猫冬前还能赶工,我明天就找人弄土坯,尽快盖起来!”
事情安排妥当,钱钱又对闻人、容砚和闻讯凑过来的姚明谦吩咐道:“眼见着要下雪了,猫冬前最后一件大事——你们仨,这几天辛苦点,把咱们两家一冬天要用的柴火都备足了,垛得高高的,不然冬天可得挨冻。”
三个半大小子齐声应下,这是体力活,也是要紧事。
夜里,油灯下。钱钱从书包里取出五张精心绘制的服装设计图,铺在炕桌上。
“卿卿姐,你看看这个。”
萧卿卿好奇地凑过来,只看了一眼,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第一张,是一件收腰双排扣的呢子大衣,线条利落,气质非凡。
第二张,是一款短款收腰棉袄,清晰地勾勒出了胸线和腰身,俏皮又保暖。
第三张,是一套笔挺的男士西装,细节详尽,看着就价值不菲。
第四张,是一条冬季厚呢面料的A字裙,搭配小西装外套,是城里上班族的样子。
第五张,是一件红色盘扣掐腰外套,喜庆又不失时髦,新娘穿最合适不过。
“天哪……钱钱,这……这都是你画的?”萧卿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图纸上摩挲,爱不释手,呼吸都急促起来,“太好看了!这要是做出来……”
“做出来,就不愁卖。”钱钱笑道,“不过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听说你那个好朋友,叫李美凤的,手速特别快?”
“对对!美凤她针线活又快又好!”卿卿连忙点头。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萧卿卿刚在收拾出来的厢房开始打版,一个穿着碎花棉袄、梳着两条黑亮辫子的姑娘就怯生生地找来了,正是李美凤。她眉眼清秀,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卿卿姐,我……我来看看你。”李美凤声音细细的。
卿卿热情地拉她进来,给她看钱钱的设计图。李美凤一看,眼睛也亮了,那是一种看到美好事物本能的光芒。
正说着,一个穿着仿制绿军装、头发抹得油光的男青年吊儿郎当地晃了进来,是李美凤的县城男朋友王贺。
“美凤,你果然在这磨洋工!”王贺一进门就嚷嚷,眼睛却贼溜溜地四处瞟,看到桌上那件卿卿正在拼接的呢子大衣半成品,眼神顿时变了,“哟,这衣服……看着能卖不少钱吧?”
他一把拉过李美凤,语气“语重心长”:“美凤,你看卿卿姐多能干。你好好跟姐学,多赚点钱。咱俩以后结婚,我家情况你也知道,彩礼就免了,意思意思就行。主要是得先给我在县里买个工作,有了稳定工作,咱俩才能有好日子过,对吧?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啊。”
李美凤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应着:“嗯……我知道……”
王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这才满意地走了。
他一走,李美凤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卿卿赶紧关上门问她怎么回事。原来王贺家根本看不起农村出身的她,王贺自己也并非真心,只是觉得她乖巧好拿捏,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不仅明确表示不给彩礼,还一直暗示甚至明示让她出钱给他买工作。
夜里,李美凤躲在卿卿这里帮忙干活,想着王贺那些话,又忍不住掉眼泪。
钱钱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块柔软的布料擦眼泪,安静地听她断断续续说完。
“美凤姐,”钱钱开口,声音平静却有力量,“你觉得,是给他买工作重要,还是你自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重要?”
李美凤茫然地抬头。
“他看中的是你现在能赚钱,而不是你这个人。如果有一天你不能赚钱了,或者他不需要你赚钱了,你怎么办?”钱钱拿起一件做好的衣服,“你看,你有手艺,卿卿姐有版型和设计,这就是你们的‘技术’。你们可以靠这个‘技术’入股,一起做事,赚的钱是你们自己的,谁也拿不走。何必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算计你的人身上?”
“技术……入股?”李美凤喃喃道,这个词对她来说很新鲜,但钱钱的话像是一道亮光,照进了她混沌的心里。
几天后,第一件收腰呢子大衣和一套男士西装作为样衣完成了。做工精致,版型出众,挂在屋里就像艺术品。
当天夜里,闻人悄无声息地来了。他目光在那套男士西装上停留片刻,直接取下。
“这套,我要了。什么价?”
卿卿刚要开口,钱钱拉了拉她,对闻人说:“成本价加手工,给布票和等价的东西就行。”
闻人点点头,没多问,从怀里掏出一叠全国布票和几张工业券放在桌上,又转身出去,片刻后拎进来一只肥美的野兔和两只山鸡。
“够吗?”
“够了。”钱钱点头。
闻人拿起西装,没说是送给谁,只再次隐入夜色。留下满屋的猜测和那堆实实在在的“货款”。
没过两天,闻人又来了,这次是白天。他直接找到卿卿和钱钱,言简意赅:“那套西装,黑市上很多人问。还能不能做?价格可以更高。”
卿卿又惊又喜,看向钱钱。钱钱笑道:“当然能做。卿卿姐出技术和部分人工,美凤姐主要负责缝制,你负责卖。怎么分利,你们自己商量。”
十七岁的闻人办事已显老练,很快和卿卿谈好了合作方式。一个崭新的、基于能力和需求的合作雏形,在艾家村悄然诞生。
屋外,容砚和姚明谦喊着号子,将最后一批劈好的柴火高高垛起,几乎遮住了半面墙。寒风渐起,预示着黑省的严冬即将来临。
但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炉火正旺,新的希望正在针线穿梭间、在悄然达成的合作中,抵御着外界的严寒,孕育着蓬勃的生机。猫冬时节,正是积蓄力量,静待春暖花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