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冰冷彻骨的噩梦。顾清风猛地惊醒,一手死死按在狂跳不止的心口,任由冰凉的冷汗混杂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划过脸颊,滴落在粗糙的被褥上。
陆不语被他惊醒,借着桌上残烛微弱的光,看着顾清风惨白的脸和满头的冷汗,小心地试探,“大师兄?你又做噩梦了?”
没有得到回应。陆不语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水吧,缓一缓。”
顾清风的呼吸依旧急促紊乱,他接过杯子,手指有些发抖,却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并未能浇灭心头灼烧的惊悸。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再安稳入睡。
天色微明,陆不语起身收拾,目光落在顾清风身上时,不由得再次愣住,昨日还只白了半头的发,经过这一夜,竟已全数化为苍苍银白!
一夜白头,这般真实而残酷地发生在眼前。陆不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唏嘘与感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行李收拾妥当。
两人沉默着继续赶路,气氛比昨日更加沉重凝滞。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兰煜雪亦在相似的煎熬中挣扎。他想起莫名到访、又说了几句玄妙之语的国师,他立刻派人去寻。回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国师并不在府中,去向不明。
又一个夜晚降临,恐惧如影随形。
这次的梦境,时间线被拉扯得更早。五岁的小兰策,因顽皮闹人被责打了一顿屁股,罚跪祠堂。那么小的孩子哪里耐得住寂寞,没多久便偷偷溜了出来,跑到后院荷花池边,被那翠绿莲蓬吸引,踮着脚想去摘。
而梦中的他,或者说那个可能里的兰煜雪,并未及时出现。
当兰煜雪与顾清风的意识或者说梦境中的他们循着不祥的预感赶到时,看到的,只有荷花池中一抹小小的、随波浮沉的衣衫……
孩子被打捞上来时,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早已没了气息。
“噗——!” 兰煜雪目眦欲裂,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将那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抱入怀中,发出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绝望的嚎哭。
顾清风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在泥泞的池边,脸色惨白如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兰策的年龄一次比一次小,可结局却一次比一次直接、一次比一次残酷!这仿佛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凌迟,一刀一刀,切割着他们早已破碎不堪的心魂。
他们没有找到答案,只是在更深的疲惫与恐惧中惊醒,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
他们怕了,真的怕了。怕再闭上眼,会看到更幼小、更无助的兰策,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在面前。那种无能为力、眼睁睁失去的痛苦,他们再也承受不起一次。
月老祠后山,荒草萋萋,不起眼的小土包在月色下静默无言。
一个身着素雅道袍、面容平静的男人悄然立于兰策的坟前,正是国师。他摆下简单的香烛供品,点燃三炷清香,青烟袅袅,笔直上升,融入清冷的夜雾中。
随着香火气息,一道半透明的、轮廓有些模糊的身影,缓缓自土包旁显现。正是兰策,保持着二十岁时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再无少年意气,只剩下沉淀了十年的寂寥与淡漠。
“国师。” 他微微颔首。
国师看着他的魂体,语气平和,“还要继续入梦?”
兰策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嗯。这次,就从我还是婴孩,被偷换过去的那天开始吧。”
国师沉默片刻,道,“你要以这种方式,彻底抹去你在他们心中所有的痕迹,对自己,未免太过狠绝。”
兰策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消散,“如果早知我这一生是如此结局,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未曾活过。下辈子,我只想和我的爹娘,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国师轻轻摇头,“你阴寿将尽,很快便能脱离此地,重入轮回。何必执着于此,非要行此决绝之事?”
兰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困了他十年的荒山孤坟,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却又异常清晰,“我被困在这里十年了。除了卓练,甚至墨尘和茶馆夫妻,他们,没有来看过我。我想通了,这本就是一场错误的人生,如今拨乱反正,各自回归原位,最好不过。”
他顿了顿,望向国师,眼神清澈而坚定,“国师,拜托你了。”
国师凝视着他,似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心意已决。片刻,终是微微颔首,“既是你所求,那便依你所言。”
兰策闻言,不再多言,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魂力被再次牵引,去编织那最初也是最后的、关于彻底消失的梦境。
然而,片刻过去,预期的牵引并未到来。他诧异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魂体并未如之前那般被拉入梦境旋涡。
他抬头,不解地望向国师。
国师掐指默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了然。他看向兰策,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拒绝入睡。”
“……”
兰策怔住了。
国师补充道,“他们潜意识里,在抗拒看到那个场景。”
夜风穿过荒草,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是一声悠长而无力的叹息。兰策静静地立在坟前,月光透过他半透明的身体,洒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留下丝毫影子。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