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掌仍悬在半空,血顺着指缝滑落,在石板上积成一小片暗红。她没有擦拭,也没有收回手,只是将目光从滴血的指尖移向包税官的马鞍前。
“你说规章无需签字。”她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声,“那我问你,这规章可曾在镇衙门前公示过?可曾由教士在弥撒中宣读?有没有人来问过我们,愿不愿认这笔账?”
她向前一步,脚边的血痕拖出一道断续的线。民兵阵列微微骚动,矛尖微颤,但无人出声。
“我们交粮,是因为种了地;我们修路,是因为要走;可谁定的规矩,喝水也要缴钱?”艾琳转过身,面向村民,“山林千年归天地,溪流自岭上淌下,何时成了某人私产,要我们按桶付银?”
李三翻开记录册,站到她侧后方,朗声念道:“去年旱灾,收成不足三成,村里仍缴两成半粮。青壮啃树皮过冬,老幼靠野菜撑命。今年若再加三项杂税,等于夺口粮、抽骨髓!”
人群中有人低吼了一声,随即被压抑的呼吸声吞没。一名老农攥紧了铁叉,指节发白,脚步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寸。
包税官坐在马上,脸色阴沉如铁。他盯着艾琳,嘴角一扯:“住口!抗税言论,当场可拘!”
“那就拘。”艾琳不退反进,又上前一步,正对马首,“但你要记住,不是我们违律,是你手中那张纸,根本立不住!”
她抬手指天,声音陡然拔高:“《王国赋役通例》第十条写得清楚——非经三老会评议之税,不得强征于民!我们山村无三老会,没人参会,没人签字,更没人听见你们念过一句公文!你手里拿的,是税令,还是劫书?”
这句话像刀劈开沉默。几个原本低头的村民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火光。
包税官冷笑一声,右手缓缓按上剑柄:“地方赋税由领主特许,无需百姓置喙。你们若识相,现在就让登记入册,否则——”
“否则怎样?”艾琳打断他,声音冷如霜铁,“锁人?封屋?押去矿坑做苦役?你们不怕我们饿死,但我们怕!怕孩子半夜哭着醒来找一口饭,怕老人冻死在炕上没人收尸,怕一口水井变成卖命的价码!”
她猛然张开双臂,像要把整个村子护在身后:“今天他们敢收水源费,明天就能征呼吸税!后天就要按心跳次数算钱!你们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退一步,就是悬崖!”
王石头悄悄移动脚步,带着五名青壮退向了望台两侧的掩体。赵二河站在火油棚门口,一手握住引信绳,另一手比了个手势——准备点燃。
包税官眼神一凛,扫见村民动静,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带头者,其余人全部登记!”
十名民兵同时踏步,皮甲撞击发出闷响。短矛平举,矛尖齐齐压低,朝主道中央逼来。
艾琳没有回头。她知道身后的人都在看着她,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她缓缓举起右手,沾血的手掌迎着阳光展开:“所有人——回防位!”
这一声如雷贯耳。
王石头吹响骨哨,短促两声。北坡埋伏的青壮迅速撤离主道,隐入两侧高地。赵二河拽动绳索,三只火油桶的引信被拉直,火绒垂落在陶罐边缘。李三将记录册塞进怀里,抓起靠在墙边的木矛,站到鼓台台阶上。
村民未散。反而有人主动向前半步,肩并肩站成一排。扛锄头的、提柴刀的、握铁铲的,全都握紧了手中家伙。一个少年把扁担横在胸前,牙齿咬得咯咯响。
包税官眯起眼,声音森寒:“你们真要造反?”
“我们不反任何人。”艾琳站在原地,声音平稳,“我们只是守自己的命。”
“命?”包税官嗤笑,“你们这种人,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他说完,抬手一挥。
民兵立刻分作两队,左右包抄,逼近主道中央。皮靴踩在石板上,节奏整齐,压迫感如潮水涌来。矛尖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距离最近的一杆已离艾琳胸口不足三尺。
艾琳依旧未动。她只将左手轻轻按在鼓台支柱上,指尖触到那道新刻的斧痕。她记得昨夜亲手凿下的每一击,也记得三年前海盗留下的那一道深槽。
她抬起头,直视包税官:“你们可以动手。但记住,从这一刻起,流的每一滴血,都是你们欠的债。”
包税官没有回应。他只是缓缓抽出腰间短剑,剑刃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民兵继续前进。第一排三人已踏入主道警戒线,矛杆斜压,随时可刺。
赵二河的手指勾住引信绳,微微发力。火绒离陶罐只剩一线之隔。
李三举起木矛,矛尾顿地,发出沉闷一响。
王石头蹲在高台阴影里,手中握紧了绊索控制杆。
全村陷入死寂,唯有风掠过旗杆的呼啸。
艾琳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天空。
一道乌鸦影子掠过村口,飞向南岭。
她的手指还悬在空中,掌心血仍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