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退,议事屋前的石阶还沾着夜露。艾琳站在最高处,手中握着一块烧焦的木牌残片,指尖蹭过边缘的炭痕。她没说话,只是将那块木头轻轻放进火盆里。火焰跳了一下,人群安静下来。
第一批使者从西岭村回来,脚步急促,衣角沾满泥点。他单膝跪在石阶下,喘着气:“西岭村长说,愿出二十青壮守隘口,但要我们先送十袋黑麦作信物。”
艾琳低头看着他,声音不高:“他们怕我们不守约?”
“说是……怕人心难测。”
她缓缓摇头:“粮不是信物。命才是。”她转身从身后取出一只陶罐,倒出三枚铁钉,摆在石阶边缘。“回去告诉村长,我们不要他们的粮食,也不要他们的抵押。只要一句话——若敌来攻,他们是否愿意与我们同守一道防线。”
使者愣住。
“若答是,明日日出前,派一名信使带这三枚钉子回来。若答否,不必再来。”
那人迟疑片刻,接过铁钉包好,转身离去。
第二位使者来自南谷,抵达时太阳已升过屋顶。他递上一封折角的纸条,字迹潦草:“南谷村愿联防,但不参战。只许互通消息,不出人力。”
艾琳看完,当众撕了那张纸,碎片撒进风里。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她说,“没有中间路可走。”
周围一片寂静。几个村民互相看了看,有人低声嘀咕:“万一他们反水呢?”“咱们把自己的底都亮出去,人家却不肯拼命,岂不是吃亏?”
彼得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南谷地势高,真打起来能自保。他们不愿卷进来,也在理。”
艾琳看着他:“那你告诉我,如果北坡失守,敌军顺着山脊压下来,南谷能撑几天?”
彼得不语。
“我们不是求他们帮忙。”她提高声音,“是在救他们。今天他们不肯来,明天战火烧到门口,就再没人能喊醒他们了。”
正午时分,村口尘土轻扬。远处小道上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粗木棍,走得极慢。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一停,脚上的布条渗出血迹。
艾琳一眼认出来人是谁。
她快步迎上去,在离对方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十里村的村长。”
老人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嘴唇干裂。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三颗晒干的野莓果。
“这是我们最后的存粮。”他声音沙哑,“我不懂打仗,也不会射箭。但我来了。”
艾琳接过那包果子,轻轻放进袖中。
她转身面对围观的村民,举起那只布包:“你们看见了吗?他们走了十里山路,脚底磨破,只为送来这几颗果子,说一声‘我们愿意’。”她顿了顿,“他们没有粮,没有兵,但他们有人。这就够了。”
人群沉默。随后,不知谁先拍了第一下手,掌声渐渐响起,由稀落变作连片。
黄昏前,议事屋里点起烛火。三批回报已齐:西岭村使者带回三枚铁钉,并附言“同守一线”;南谷村未再回应;十里村村长留宿村中,此刻正坐在角落喝水。
艾琳铺开一张新绘的地图,用炭条标记出三村位置。山脉走势清晰,几条隐秘小道被加粗描出。
“敌人走山路,马队挤不开。”她指着南坡断崖下的猎道,“一块石头砸中马眼,整队就得乱。我们不需要人人会射箭,但必须人人都能投石。”
彼得皱眉:“石头打不死穿甲骑士。”
“但能逼他们下马。”她继续画线,“一旦马惊,队伍脱节,我们的伏兵就能切开缺口。关键是准头和节奏——十个人同时出手,比一个人射十箭更有效。”
她下令:每村选十名青年,明日辰时在西坡空地集合,开始投石训练。由山村老猎户带队,统一姿势、力道与信号口令。
“还要设夜哨轮报。”她转向两名待命的信使,“从今晚起,各村暗哨每两个时辰传递一次敌情。消息统一送到这里,由我汇总后再发回各村。”
“万一路上被人截了?”
“所以不用文字。”她说,“用叶哨声。长两短一,代表无异动;三短急促,为发现踪迹;若连续五声尖锐,即刻点燃烟墩。”
她取出一套铜哨,分给三人:“今晚就开始试传。误差超过半刻钟,重练。”
烛光映在墙上,地图的影子拉得很长。彼得站在门边,一直没走。
“你还有话说?”艾琳问。
他犹豫了一下:“万一哪一村临时退缩?或者故意传假消息?”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后果。”她走到桌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联防手令”四字,然后依次画押位,“三村签押,共担生死。谁违约,其余两村断其粮道、封其山径——这不是信任,是约束。”
她抬头,“我们不能靠感情维系联盟。只能靠利害。”
彼得终于点头。
夜色渐深,议事屋外传来脚步声。两名信使前来复命,确认叶哨传递路线已勘定,明日可正式启用。
艾琳将那份签押令收进木匣,交给彼得保管。
“明天我去西坡看投石训练。”她说,“你带人把溶洞里的伤员转移出来,腾出地方做情报中转站。另外,准备十套备用哨具,后天派人送去十里村。”
彼得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她叫住他,“让阿壮挑四个稳重的人,轮流值夜报房。必须识数、记性好、不喝酒。”
“明白。”
屋内只剩她一人。烛火晃了晃,她拿起炭条,在地图边缘添了一条虚线——那是通往南谷村背后的一条废弃矿道。她没多看,合上图纸,吹熄蜡烛。
门外,月光斜照在石阶上。远处传来一声叶哨,短促而清晰。
她站在门口,听见彼得在不远处吩咐守卫调整换岗时间。
“第一班两个时辰,轮替不得延误。”他的声音比往常沉稳,“艾琳说了,一个人看三里,五个人就能看十五里——这就是我们的城墙。”
她没回头,只低声说:“明天日出前,我要看到十个人拿着投石索站在西坡。”
话音落下,她抬脚迈下石阶,走向村中央的打谷场。那里堆着一堆打磨好的石弹,大小如鹅卵,表面粗糙却均匀。
她弯腰捡起一颗,在掌心滚了滚,然后朝着空地甩出一道弧线。
石头落地,发出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