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和耳膜里疯狂的蜂鸣。
最原始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一帆……”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呜咽,混沌地推开挡在面前的小刘,拨开层层叠叠的工作人员,跌跌撞撞地跟着冲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车门大开着,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陈一帆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座椅上,双眼紧闭,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倔强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
刺目的鲜血从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染红了衣襟。
李若荀正拿着湿毛巾,面色沉重地擦拭着他的额头,可那血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一眼,彻底击溃了她。
陈太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她终于意识到……
那些她曾以为重要无比的东西,在鲜活的儿子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这一次,她没有去思考会不会留疤,没有去想会不会影响后续拍摄。
她只是哭喊着:
“一帆!我的一帆!你睁开眼看看妈妈!你看看妈妈啊!”
“你想干什么都行!妈妈都听你的!”
“只要你没事……只要你好好地……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她紧紧抓住儿子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
汹涌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浸湿了孩子的指尖。
就在这时,那只小手轻轻动了一下。
陈一帆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期盼:
“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都傻了,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茫然地看向怀里的孩子。
陈一帆眼神清澈,眸中并没有丝毫痛苦。
他还顺手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将那道刺目的“血痕”抹掉,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
是血浆。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杂着被愚弄的羞耻,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们——”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李若荀,“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李若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样开了口:
“陈太太,对不起。”
“刚才……是一场戏。”
陈太太只觉得自己的狼狈、失态、和盘托出的脆弱,全成了他眼中的笑话。
“你!!你怎么敢这样!!”
陈一帆哭喊着:
“妈妈,你别怪李若荀哥哥!”
“我喜欢演戏,但是……我也想周末能和同学出去玩一会儿……”
“李若荀哥哥是好人,他……他是在帮我!”
孩子的哭求让陈太太的心脏一阵抽痛,但那股被愚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滔天怒火,依旧在焚烧着她的理智。
她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李若荀重新抬起眼。
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仿佛在凝视着什么不堪回首的深渊:
“陈太太!我无意冒犯!”
“我只是想让您……听一听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一直这样下去,一帆真的会被压垮的!”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太过真实,太过沉重,就这样狠狠撞进陈太太的眼中。
她满腔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什么自己被看笑话啊。
眼前这个人,才是那个为了一个并不相熟的孩子,不惜撕开自己早已结痂的旧伤口,将那份鲜血淋漓的痛苦暴露在别人面前的人!
只是为了让她能真正地,看一看一帆,听一听一帆。
陈太太一瞬间想到了李若荀的经历。
她当然是知道的。
但她从未觉得自己和对方那个面目可憎,罔顾亲情的母亲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会抛弃一帆吗?
绝无可能!
可现在……看着李若荀对一帆真切的关心担忧。
她猛地意识到,原来她们在某个方面其实很相似。
李若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一帆需要来自亲人的爱,这毫无疑问。”
“但他也需要空间,需要时间,去成为他自己。”
陈太太的视线缓缓下移,她感觉到儿子身体真实温暖的触感。
她回想着自己刚才濒临崩溃时,脱口而出的那些真心话。
再看看李若荀那双仿佛要剖出内心的眼睛,又想到了他曾经自杀的经历。
如果有一天,一帆也……
不……
不行!
只有这样的未来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绝对不能这样!
瞬间,她一直以来用“为你好”筑起的那道坚硬高墙,轰然坍塌。
是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孩子吗?
只有他身心都健康,那些前途、未来、星光熠熠,才有意义。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终,她只是收紧了手臂,将那个小小的身躯,更紧地、更用力地拥入怀中。
“对不起……”
“一帆……妈妈对不起……”
怀里的人伸出那只小手,笨拙地去擦拭妈妈脸上的泪痕。
他小声说:
“妈妈……你别哭了。”
这句带着童稚的安慰,彻底击垮了陈太太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李若荀,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李老师……谢谢你……”
“对不起……我……我明白了,我会多听听一帆的想法的。”
她低下头,深深地看着怀里的儿子,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一帆,妈妈……妈妈以后改。”
“我们……我们慢慢来,好吗?”
看着车内那对母子相拥而泣,终于打破了那道坚冰的模样,李若荀唇角无声地弯起,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似乎又夹杂了些许羡慕。
他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后退,轻轻带上了保姆车的门。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夜风带着凉意拂过面颊。
不远处的墙根下,一点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
卢朝旭正靠在那里,静静地抽着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