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缓缓平移,穿过三三两两的观展人群,最终定格在一幅巨大的山水画面前。
画前站着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他凝视着画作,久久不语。
一个特写镜头给到了画作旁的标签:
《云矿村记忆-壹》,纸本水墨与矿物颜料
作者:林守山
旁边一学者模样的老人走了过来,微笑着开口:
“张部长,您也对这幅画感兴趣?”
老人是国内顶尖艺术大学的陈教授,也是这次画展的策展人之一。
他看向那幅画,眼中流露出回忆与感叹:
“说起来,这幅画的作者,还是我许多年前偶然发现的。那孩子……是个真正的天才。”
“哦?”张部长侧过头,示意他继续。
“那时候我带学生去一个叫‘云矿村’的地方采风写生,”陈教授陷入了回忆,“那地方偏僻,但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适合做国画颜料的矿物。”
“我们就在那儿遇到了林守山,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衣着简朴。”
“我们说学名,他听不懂,可你随便指一块石头,他就能告诉你,这块磨成粉,兑上胶,能画出天边的云霞;那块掺点水,能染出雨后的山峦。”
陈教授的语气里,惊叹之情至今未减。
“他画画,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全凭一股天授的灵气。但随手一笔,那山间的风,林中的鸟,就活了。那种灵气,那种天人合一的劲儿……唉,教不了,也学不来。”
领导长久地凝视着画作,那磅礴又寂寥的山,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他忽然开口:
“云矿村……说来也巧,我年轻的时候去过。”
“那时候,我只是文化馆一个刚分配下去的干事……”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银幕上的画面开始溶解变幻。
现代画展的精致明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朴实朦胧的乡间山水。
美丽的空镜,是最顶级的摄影师用镜头写下的散文诗。
云矿村村落依着山势而建,青瓦土墙的屋舍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如丝如缕地缠绕在山腰。
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一直铺到云雾深处,田埂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村口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古樟树,根系虬结,华盖如云,静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来了来了,耿导最爱的镜头。”
吴泰心中暗道。
但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拍得是真美。
情融于景,景融于情,也就是这电影刚开篇,所以现在这景才仅仅是景。
镜头拉近。
年轻的文化馆干事小张,正一脸嫌弃地踩着泥泞。
“这鬼地方……”
他低声抱怨着,对自己被派到这穷山沟里感到前途无光,闷闷不乐。
小张百无聊赖地在村里闲逛,试图完成他的报告。
他走进一座早已废弃的祠堂,目光无意中扫过一面斑驳的土墙。
墙皮大面积脱落,但在残存的墙面上,他看到了一些画。
尽管只是残迹,墨色也已黯淡,但只凭那几笔残存的线条,便勾勒出一角峥嵘的山峰,灵动而富有神韵的飞鸟,一抹渲染开的云雾……
那股透过墙壁也扑面而来的生命力,惊心动魄。
小张的脚步顿住了。
他本身就有艺术背景,虽然只是个半吊子,但基本的鉴赏力还是有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攫住了他。
在这样一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作品?
他跑到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向柜台后打盹的老人打听。
“大爷,我请教您个事儿!村里那个破了的祠堂,那墙上的画……是谁画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抬了抬,慢悠悠地说:“我没去过那里……”
小张有些失落。
但老人话语未停:“……但你要说谁画的,那也只有山娃嘞……”
“那孩子……”
随着他的记忆,画面再次闪回。
这一次,时间被拨回到了更早的过去。
林斯特的心微微一动。
来了。
李若荀要登场了!
镜头重新清晰,满眼是苍翠欲滴的绿。
山雨初歇,林间万物都被洗刷得清亮无比,一个少年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裤脚挽着,踩在湿润的泥土上。
少年头发有些蓬乱,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映着雨后清澈的天光。
仿佛山间的清泉,林中的晨雾,所有的灵气都汇聚在了眼底一般。
经过妆造的调整,银幕上的李若荀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还要小上几岁,仿佛就是从这片大山深处走出来的,本身就是山水的一部分。
电影的镜头语言变得诗意而灵动。
少年没有笔墨纸砚,整个天地就是他的画板。
他会在干燥的地面上迅速勾勒出掠过天际的飞鸟,他会用指尖蘸着雨后湿润的红泥,在灰白的岩石上涂抹出落日沉入远山的壮丽景象。
于是这个叫山娃的孩子,成了村民眼中不折不扣的“怪人”。
大人们觉得这没爹没妈的孩子中了邪,见了他就绕道走,村里的孩子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嘲笑他,排斥他。
只有在村里教书的文先生,在这个古怪的孩子双亲去世后收留了他。
文先生因历史原因下放到村里,平日里只是沉默寡言地教书。
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山洪裹挟着泥沙冲入了文先生那间地势低洼的老屋,雨水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上汇聚成溪流,肆意蔓延。
文先生正忙着抢救他那些宝贝书籍,却听到了少年兴奋的惊呼。
他一回头,便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少年将他自制的简陋墨水泼洒进地面上流淌的水涡里。
墨色触水,瞬间炸开。
它们随着水流蜿蜒、碰撞、交融、晕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自然流淌,幻化出千变万化的形态。
那一刻,地面不再是地面,而是一幅由天地亲自执笔的水墨长卷。
浓墨处是巍峨耸立的山体,淡墨处是缭绕蒸腾的云雾,飞白处是激荡奔腾的江河。
林守山模仿着水流墨迹,在画纸上复刻着暴雨中与这片土地共同创作的艺术。
一旁的文先生看着这纯粹野生的画作目瞪口呆。
从那天起,文先生将自己所知不多的、关于国画的一切倾囊相授。
他说:“画者,心印也。师古人,不如师造化。你的先生,不是我,是这整座大山。”
自此,林守山的画室,成了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