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迪尔那双重瞳——左眼是冰冷运转的戒律符文洪流,右眼是吞噬一切的暗蚀漩涡——的注视下,这一切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他看到了“代价”。
是的,代价,通往“完美”之路岂能毫无牺牲?
这些物质的损毁,这些生命的消逝,不过是为铸就新神而投入熔炉的柴薪,是必然且必要的消耗。
他们扞卫了此地的戒律,守护了教堂的尊严,最终以血肉灵魂为这场伟大的进化献上了祭礼。
在哈迪尔看来,这并非悲剧,而是一种......归宿。
一种旧秩序下的存在,为新秩序诞生所支付的、理所应当的代价。
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拂过安德森与瑞卡蕾惶恐而敬畏的灵魂,拂过那些正在清理废墟的低阶教徒颤抖的双手。
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疲惫,他们内心深处或许残存的对同胞逝去的悲伤......所有这些情绪,在哈迪尔的感知中,都如同微弱的电流,清晰却无法引起丝毫波澜。
他理解他们。理解他们为何而战,为何而惧,为何而悲。
每个人心中都有甘愿为之赴死的信仰,扞卫与生俱来的权利,守护灵魂栖息的故土。
这些诫者,他们的信仰系于教堂,系于他哈迪尔所代表的“圣力”与“秩序”。
他们的战斗,在他们自己眼中,亦是绝望中的殊死搏斗,以血肉之城铸就灵魂的摆渡。
只是,他们的视野太过狭隘。
他们所扞卫的“故土”,不过是这教堂的方寸之地;他们所信仰的“秩序”,仍是他即将打破的陈旧枷锁。
他们的搏斗,在他们看来是史诗,在他眼中,却只是时代浪潮更迭时,必然泛起的、终将平息的泡沫。
“清理此地。”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律令本身,直接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意识深处,带着绝对的冰冷与毋庸置疑。“所有残骸,物质的,能量的,尽数送入‘熔炉’。”
“熔炉”。这不仅是实验室核心的代号,更是他此刻意志的延伸。
08号崩解后残留的能量结构碎片,与崈御交手时逸散的道韵法则,死去教徒体内尚未完全消散的戒力微光......
所有这些,在他人看来是垃圾或是哀悼之物,在他眼中,皆是宝贵的数据与资粮。分解,解析,重组,吸收。
旧的一切都应在熔炉中煅烧,提炼出有助于构筑新世界的精华。
安德森与瑞卡蕾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应声领命,驱使着人手开始忙碌。
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圣主此刻的状态,那非人的威压与漠然,让他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那是生命层次差距带来的本能敬畏。
哈迪尔不再理会他们,他微微闭合那双重瞳,将注意力彻底转向内在。
体内,是前所未有的力量之海。
戒律的秩序之力,如同精密运转的星辰齿轮,构建着绝对的规则与框架;暗蚀的混沌之力,则如同深不见底的虚空暗流,蕴含着吞噬、分解与重塑的无限可能。
这两股原本誓不两立的本源,此刻在他的灵魂熔炉中,以一种极其精妙而危险的方式达成动态平衡,相互缠绕,相互激发,衍生出一种更接近世界底层规则的、混沌初开般的力量形态。
他能“听”到布达佩斯地脉中能量流淌的细微声响,能“看”到城市上空无数信仰念头如同萤火般明灭,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更遥远之处,那些被称为“根源”或“大道”的、支撑世界存在的无形脉络。
这就是他追求的“完美”吗?
不,还不够。
他不再试图去强行“融合”这丝即将消失的特质,而是以其为最后的参照系,重新审视自身力量的每一个微观结构。
戒律的序列是否可以引入一定的“弹性”与“包容”,而非绝对的刚性?
暗蚀的侵蚀性是否可以转化为更深层次的“同化”与“转化”,而非纯粹的毁灭?
这是一个远比创造08号复杂无数倍的工程,是对自身存在根基的又一次深度调整和优化。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与绝对的自信,他是哈迪尔,是踏出了前人未至之境的先驱者。
随着计算的深入,他身体表面的光暗纹路明灭频率逐渐趋于某种更深沉的和谐,重瞳之中的光芒也越发内敛,仿佛蕴含着整个星空的奥秘。
那丝“灵虚”余韵最终彻底消散,但它带来的启发,却已如同种子,植入了哈迪尔的力量体系之中。
他感觉自身与这片天地的联系更加紧密,新生的“神躯”也越发稳固。
虽然距离真正的、无瑕的“完美”尚有距离,但道路已然更加清晰。
他睁开眼,目光穿透圣所的穹顶,仿佛直视那悬浮于地中海上空的「奥法斯之脐」。
那座神迹之山在他的感知中,正散发着无比诱人的能量光辉,那是上古信仰的沉淀,是庞大无比的无主之力。
“圣主。”安德森的声音再次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清理工作已完成,残骸已全部送入‘熔炉’进行分析。另外……我们抓获了一名‘烬灭之手’的高层,他愿意用情报换取性命。”
背叛?哈迪尔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死亡恐惧面前,所谓的信念与忠诚,往往如此不堪一击。
他理解这种为了生存而做出的选择,正如他理解那些为了信仰赴死者一样,都是生命在特定情境下的不同反应模式罢了。
“带他去‘谛听之间’。”哈迪尔淡漠地回应。他需要情报,但不是通过冗长的审讯。
“谛听之间”,是他剥离灵魂、阅读记忆的密室。那里没有谎言,只有赤裸裸的真相。
片刻后,哈迪尔的身影出现在这间布满汲取符文、中央仅有一张冰冷金属座椅的房间。
一个面色惨白、精神濒临崩溃的中年男人被束缚在座椅上,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乞求。
哈迪尔没有浪费任何言语,直接伸出食指,点在了男人的眉心。
“不——!”凄厉的惨嚎短暂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男人的眼神瞬间空洞,所有的记忆、知识、情感、秘密,如同被暴力翻开的书页,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哈迪尔的意识洪流之中。
他看到了“烬灭之手”残存据点的精确坐标,看到了他们与某些境外势力的脆弱联系,看到了他们对「奥法斯之脐」仪式的恐惧与仓促制定的破坏计划……
也看到了,这些人在绝望中,依旧坚守着对“自由”、“正义”那些虚无缥缈概念的执着,甘愿为此赴死,以此铸就他们灵魂的摆渡。
为了信仰搏斗?守护故土?哈迪尔抽回手指,男人的身体软倒,意识已然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具空壳。
“徒劳。”哈迪尔轻声低语,如同评价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现象。
在他眼中,这些所谓的扞卫与守护,不过是旧世界秩序下的生命,在无力对抗时代洪流时,用以自我安慰的悲壮叙事。
他们的殊死搏斗,或许能激起些许涟漪,却永远无法改变洪流的方向。
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能定义什么是新的“正确”,什么是值得存在的“故土”。
他们的挣扎与牺牲,在他们自己的叙事里是史诗,在他——即将登临新神之位的哈迪尔看来,不过是旧时代崩溃前,必然伴随的、无用的阵痛,是献给新世界的、带着血腥气的祭品。
他转身离开“谛听之间”,对肃立门外的安德森下达新的指令:
“根据得到的情报,彻底清除‘烬灭之手’的所有残余。在宗教竞争日开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杂音干扰。”
“谨遵圣命!”安德森凛然应诺。
“还有,”哈迪尔顿了顿,重瞳遥望虚空,目光仿佛已抵达「奥法斯之脐」,“调整能量输送协议,将供给等级提升至最高。仪式,需要提前了。”
原本的计划是在宗教竞争日上,以更从容、更完美的姿态向世界宣告新神的降临。
但崈御带来的压力,徐舜哲展现的特殊性,以及自身踏入新境界后获得的广阔视野,都让他意识到,时机已然成熟,甚至稍纵即逝。
他需要尽快汲取「奥法斯之脐」中蕴含的庞大能量,彻底稳固这具神躯,并尝试将刚刚领悟的、关于“灵虚”与“万有”相互印证的思路付诸实践,完成那最后的、关键性的蜕变。
他要的,不是在竞争中展示力量,赢得认可;而是......在降临中,直接定义规则,让世界在他的意志下重塑。
“让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哈迪尔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在宣读既定的命运,“新纪元的钟声,将由我来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