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眠缓缓抬起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池野,里面没有丝毫被维护的感激或动容,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
“池爷,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教了?”
“还是说,池爷习惯了替别人做决定,连我的事情也要插手?”
这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在池野心上。
他看着乔眠那双拒人千里的眼睛,想起早上她说的“不会再在乎”,一股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能让她更生气了。
池野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暴戾和急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甚至带上了一丝他极少显露的、近乎笨拙的低声下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打扰你。”
他看着她依旧冰冷的神色,心一横,开始笨拙地、一股脑地抛出他能想到的“赔罪礼”:
“城东新开那家高定珠宝店,我盘下来了,记在你名下。”
“上周拍卖会你看中的那套粉钻,已经让人送到你乔家了。”
“还有……我名下烈焰俱乐部10%的干股,也转给你。”
他每说一句,就小心翼翼地看着乔眠的脸色,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竟带着一丝大型犬做错事后祈求主人原谅般的忐忑和期待。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程念梦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这些礼物的价值,随便一件都足以让人疯狂。
就连不远处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陆澈,也因池野这毫不掩饰的、近乎砸钱哄人的大手笔而攥紧了拳头,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无力感。
乔眠听着池野报出的那一长串价值连城的“礼物”,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她不是被这些物质打动,而是觉得池野此刻这副笨拙地、试图用他唯一擅长的方式来讨好她的模样,有点……有趣。
她浓密卷翘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展翅,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抹冰冷的弧度,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丝。
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但至少,那拒人千里的寒意减退了不少。
池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心头猛地一松,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
他连忙趁热打铁,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些许距离,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讨好:
“不生气了吧?”他试探着问,那双总是充满戾气的眼眸,此刻竟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乔眠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讨好,但没有立刻给他好脸色。
她这副娇纵的模样,反而让池野更加心痒难耐,也更加确定“砸钱”这条路是对的。
危机暂时解除,池野的注意力这才转向另一个让他极度不爽的问题。
他眉头蹙起,目光扫过这间充满雄性荷尔蒙的训练场,尤其是那些时不时偷偷瞥向乔眠的、赤裸着上身的教练和学员,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疑: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乔眠回答,一旁心直口快的程念梦就抢着开口,语气还带着未散的兴奋:
“是我拉眠眠来的呀!听说这里的教练个个都是极品,身材超赞!你看刚才那个……”
她说着,还意犹未尽地想指向刚才那个被池野吓走的教练。
“程念梦。”
池野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他眯起眼,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锐利如刀,沉沉地落在程念梦身上,周身瞬间散发出的低气压让程念梦瞬间噤声,吓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乔眠身后躲。
“池野。”
乔眠开口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程念梦挽着她胳膊的手背,算是安抚,然后抬起眼眸,不赞同地看向池野。
“不许吓她。”
池野被她这维护旁人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堵,一股混合着醋意和委屈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抿了抿薄唇,红色狼尾下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红,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与他高大悍厉外形极不相符的……怨念:
“她带坏你。”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幼稚,配上他那副委屈又不敢发作的表情,竟有种诡异的反差萌。
乔眠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那笑声瞬间驱散了她周身最后的寒意。
她素颜的脸庞干净剔透,因着这一笑,眼尾那抹天然的绯红愈发迤逦生动,眼波流转间,仿佛有钩子能勾走人的魂魄。
池野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听着她那娇软的笑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酥麻了一片。
所有的不悦和委屈,都在她这展颜一笑中,烟消云散。
只要她肯对他笑,别说只是来这种地方看教练,就算她把整个俱乐部买下来天天看,他也……认了。
他认命地想。
而站在不远处的陆澈,将池野这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和乔眠那展露的笑颜尽收眼底。
他看着她对池野露出的、哪怕只是短暂的笑意,看着她默许池野那近乎昭告天下的占有欲……
陆澈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暖棕色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被浓重的、化不开的暗沉所取代。
乔眠笑够了,慵懒地理了理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转身挽住程念梦:“走吧,没什么意思,我们去夜色喝一杯。”
她刚迈出一步,眼波流转间,恰好瞥见了不远处僵立着的陆澈。
少年穿着被汗水浸透的黑色背心,栗色卷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原本白皙的皮肤泛着运动后的潮红。
那身初现轮廓的肌肉线条,与他往日清爽阳光的形象截然不同,竟透出一种生涩而诱人的力量感。
乔眠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讶异,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了一圈:
“澈哥哥?几天不见,肌肉练得很帅。”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池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酸意直冲头顶。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不爽:
“喂,我怎么没听你夸过我?”
乔眠闻言,懒懒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
池野只穿着运动裤,赤着的上身肌肉线条贲张流畅,每一寸都蕴含着爆发力,小麦色的肌肤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野性十足,确实性感得无可挑剔。
然而,乔眠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狐狸眼里氤氲着嫌弃的雾气,红唇微启:
“肌肉是不错,可惜,脾气太坏了。”
“……”
池野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刚毅的下颌线绷紧,却无法反驳。
他狠狠耙了一把红色的狼尾,烦躁得像头被拴住的猛兽。
就在这时,池野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紧锁,接起后听了片刻,脸色变得凝重。
“知道了,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看向乔眠时,眼神里带着不甘和无奈。
“俱乐部有点急事,我必须去处理。”
乔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姿态慵懒:“去吧。”
池野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警告般地瞪了旁边的陆澈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那宽阔挺拔的背影充满了力量感和一丝匆忙的焦灼。
待池野离开,乔眠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澈。
他垂着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瓣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她走上前,用那副惯有的、带着点亲昵的语气,随口邀请道:
“澈哥哥,我们要去喝酒,一起吗?”
陆澈猛地抬起头,暖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看着她,仿佛之前所有的冰冷、算计和“赏赐”乔沁的残忍都未曾发生。
她对他,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无害、会娇软唤他“澈哥哥”的乔眠。
可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她再次“垂青”的悸动,有被她轻易拨弄的痛苦,更有一种看清现实后的麻木。
他沉默了几秒,在乔眠那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拒绝的目光中,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哑:
“……好。”
乔眠满意地弯了弯唇角,不再看他,转身拉着程念梦朝外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苦涩与暗涌,迈开脚步,沉默地跟了上去。
“夜色”酒吧的VIp卡座。
乔眠慵懒地陷在柔软的丝绒沙发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
冰球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换下了运动装,穿着一件丝质吊带长裙,墨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在昏暗光线下更像一只收敛了爪牙、却依旧魅惑众生的猫。
程念梦一开始还叽叽喳喳,兴奋地复盘着刚才在俱乐部看到的各种趣闻,但在接收到陆澈那沉默却带着明显请求意味的眼神后,她瞬间福至心灵。
“啊!我想起来了!”
程念梦猛地放下酒杯,演技浮夸地看了眼根本不存在的腕表。
“我约了做指甲!快到时间了!眠眠,陆澈哥,你们慢慢喝,我先撤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抓起自己的手包,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溜走了,临走前还对着乔眠挤了挤眼睛。
卡座里顿时只剩下乔眠和陆澈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音乐和周围的喧嚣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层空间。
陆澈垂眸看着杯中剧烈晃动的液体,暖棕色的狗狗眼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里面翻涌着挣扎、痛苦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乔眠也不催促,只是慵懒地靠在沙发里,红唇含着杯沿,小口啜饮着酒液,那双狐狸眼半眯着,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又像是在耐心等待猎物自己走入陷阱。
终于,陆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乔眠,声音因为紧张和酒精而带着一丝沙哑:
“眠眠,我……想跟你聊聊。”
乔眠缓缓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她抬起眼眸,平静地迎上他复杂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嗯,我听着呢,澈哥哥。”
这声“澈哥哥”依旧娇软,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澈情绪的闸门。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在昏暗光线下美得不真实的脸庞,看着仿佛能包容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痛苦、不甘和爱而不得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
他声音颤抖,暖棕色的狗狗眼里迅速弥漫上一层水汽,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他死死攥着酒杯,指节泛白。
乔眠闻言,微微偏头。
她红唇微启,嗓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疑惑,娇软得像是在撒娇:
“怎么对你了?”
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眼波迷离。
她这副浑然不觉的姿态,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剜开了陆澈心上结痂的伤口,让他压抑的情绪彻底失控。
“怎么对我了?!”陆澈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破碎的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暖棕色的眼眸猩红。
“你让大哥的保镖把乔沁送到我面前!你明知道我讨厌她!你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他死死盯着乔眠,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或解释。
乔眠静静地看着他情绪失控,看着他被酒液染湿的指尖微微颤抖。
等他将所有愤怒和委屈都吼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时,她才缓缓放下酒杯。
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叩”声,在喧嚣的音乐背景下显得异常清晰。
她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与陆澈之间的距离,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讨厌她?”
“那你为什么……”
“听到她几句不清不楚的挑拨,就相信了,转身离开了呢?”
她的话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陆澈的耳膜上。
“明明当时,我就在楼上。”
“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陆澈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陆澈猛地僵住,所有的愤怒和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乔眠,看着她眼中那片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的目光。
她……在楼上等着他?
她就在那里,等着他上去?等着他亲口去问她?等着……他给她一个信任?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想起自己当时是如何被乔沁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影响,如何被那“恰好”听到的下人对话击垮,如何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甚至连上楼去求证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就仓皇逃离……
一股比刚才强烈百倍的悔恨和羞愧,瞬间将他淹没。
他看着乔眠近在咫尺的、带着讥诮的娇颜,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他所有软弱和摇摆的狐狸眼。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想说他不是不相信她,他只是……只是太害怕听到那个让他心碎的答案。
可是,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的不信任,他的逃离,是铁一般的事实。
乔眠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巨大震惊和悔恨的模样,知道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她轻轻靠回沙发背,重新端起酒杯,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的了然。
她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有些伤口,需要他自己反复咀嚼,才能记得更牢。
有些教训,需要痛彻心扉,才能刻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