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虫车的尾灯消失在街道拐角,如同最后一丝文明世界的联系被切断。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败甜腻气息的空气瞬间将我包裹。我瘫坐在冰冷的、满是污渍的石板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大脑里刚刚被强行塞入的知识还在嗡嗡作响,如同有一群愤怒的蜂群在颅内盘旋。
眩晕。恶心。虚弱。
这是信息灌输后的副作用,比宿醉还要猛烈十倍。但我不能倒在这里。锈蚀街的阴影里,那些窥探的目光已经变得愈发大胆,如同秃鹫打量着垂死的猎物。
我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扶住旁边一堵潮湿黏滑的墙壁,指甲抠进墙壁缝隙里某种类似苔藓的柔软物质,挣扎着站了起来。每一下移动都牵动着背部和肩膀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根据脑中那份刚刚获得、还带着“出厂设置”般冰冷感的“幽影城生存指南”,“老莫里”的诊所应该就在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深处,一个靠近废弃能量管道的地方。
我踉跄着前行,尽量走在光线相对明亮的地方,尽管那光芒来自墙壁上闪烁不定的、像是某种荧光菌类发出的幽光。路边的“行人”形形色色,一个披着破烂斗篷、蹲在角落的佝偻身影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几个皮肤呈现暗绿色、穿着简陋金属护甲的家伙靠在门廊下,用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扫视着我这个明显的外来者;还有一个摊贩,面前摆着一些我绝对不想知道来源的、干瘪的怪异植物和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矿石。
这里没有法律,只有潜规则和力量。我握紧了拳头,可惜里面空空如也。那根棒球棍遗失在维度跳跃中,是我巨大的损失。
“嘿,新来的?看起来需要点‘帮助’?”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带着虚伪的关切。我扭头,看到一个瘦得像竹竿、穿着花哨但肮脏外套的男人,咧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我脑中立刻闪过对应的信息碎片:“地头蛇”、“兜售劣质毒品或设局抢劫”、“避免接触”。
我没有理会,加快脚步。那人在身后嗤笑一声,但没有追上来。在这条街上,像我这样明显带着伤、又虚弱不堪的“肥羊”并不少见,他们更喜欢等目标自己倒下,或者被引到更偏僻的地方。
我必须尽快找到“老莫里”。
拐过两个弯,空气中的金属锈味更加浓重,一条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表面覆盖着厚厚锈迹的管道横亘在街道上方。根据“地图”指示,诊所就在管道下方的一个入口处。
那是一个低矮的、几乎被各种废弃物掩埋了一半的拱形门洞,门口没有任何标志,只有一块用红色油漆(或者某种类似油漆的液体)潦草画出的、类似于蛇缠绕手杖的图案——这是地下医生通用的隐秘符号之一。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用废弃金属板拼凑而成的、吱呀作响的门。
门内的景象比外面更加不堪。空间狭小,灯光昏暗,只有一盏用废弃玻璃瓶改造的油灯散发着摇曳的光芒。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消毒水、血腥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草药的怪异气味。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有些像手术器械,有些则更像是刑具或屠宰用具。
一个身材矮壮、秃顶、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在一个冒着气泡的坩埚前忙碌着。他穿着一条沾满不明污渍的皮围裙,粗壮的手臂上布满了疤痕和扭曲的刺青。
“关门!”他头也不回,声音粗嘎得像砂纸摩擦铁板,“如果是来卖器官的,左转去‘血屠夫’那里,我这儿只修活的,不拆零件。”
我依言关上门,将外面的危险暂时隔绝。“我……我需要治疗。”我的声音依旧嘶哑。
男人这才转过身。他的脸盘很宽,鼻子像是被打断过,显得有些歪斜,一双棕色的眼睛却异常锐利,像鹰一样上下扫视着我。“新伤口,旧淤青,轻微脑震荡,脱水,还有……”他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一股子难闻的维度跳跃残留的酸臭味。刚从哪个垃圾堆一样的宇宙爬过来?”
他精准的判断让我心头一凛。这个“老莫里”绝不简单。
“运气不好,遇到了空间乱流。”我沿用之前的借口。
老莫里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懒得深究。他指了指房间角落里一张铺着肮脏皮革、上面还有深褐色干涸污渍的“手术台”:“躺上去。衣服脱了。先付钱,后治病。看你这样子,基础处理,止血清创,缓解精神震荡,算你……”他眯着眼估算了一下,“……五枚眼币。用特效药再加三枚。”
五枚眼币!守夜人只给我留了三枚!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我只有三枚。”我摊开手心,露出那三枚暗沉沉的硬币。
老莫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三枚?只够给你止个血,然后你就可以滚蛋了。想清除跳跃后遗症?门都没有!”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没钱就出去,别死在我这里,晦气!”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没有他的治疗,我可能真的撑不过今晚,要么死于伤势感染,要么因为精神混乱被街上的混混干掉。
就在这时,我挎包里的铅盒,再次传来了那种极其轻微的震动!这一次,震动很有节奏,短暂而急促,连震了三下。
同时,一段新的信息碎片,如同被触发般,突兀地跳入我的脑海:
【识别到目标:莫里斯·铁疤,前守夜人军团医疗兵,因非法进行生物改造实验被驱逐。弱点:对稀有生物组织与未知基因序列有强烈研究欲。】
铅盒……它在提示我?!
我猛地抬头,看向不耐烦的老莫里,福至心灵般脱口而出:“我不止有钱!我……我还有‘货’!你绝对感兴趣的‘货’!”
老莫里正准备把我轰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狐疑地看着我:“货?什么货?你小子能有什么好货?”
我深吸一口气,赌上一切,压低了声音:“我身上……有你不认识的……‘东西’。不是在包里,是在……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晃了晃依旧有些眩晕的头,“跳跃的时候,有点‘东西’……钻进来了。我的记忆有点乱,但有些片段……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物种或序列。”
我这是在玩火!我在暗示自己可能被“未知生物”或“基因污染”影响了!这在一个前生物改造狂人听来,要么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极致的诱惑!
老莫里的眼神瞬间变了。之前的冷漠和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探究欲。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凑近我,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瞳孔,仿佛要看清我大脑里的构造。
“哦?”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充满了兴趣,“什么样的‘片段’?说具体点!”
“紫色的……海洋……会发光的……网状神经结构……还有……一种从未听过的……频率……”我绞尽脑汁,结合刚才被灌输知识时看到的混乱幻象,胡编乱造,但尽量说得模糊而引人遐想。
老莫里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他围着我来回踱步,皮围裙发出摩擦的声响。“网状神经结构……未知频率……有意思……真有意思……”他喃喃自语。
突然,他停下脚步,一拍大腿:“成交!三枚眼币,加上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情况!免费的!我老莫里最讲‘仁慈’了!”
我知道,所谓的“检查”绝不轻松。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躺上了那张冰冷、肮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手术台”。老莫里熟练地拿起一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粗暴地擦拭我背部的伤口,剧烈的刺痛让我闷哼出声。
然后,他拿出一些闪烁着微光的凝胶和看起来像是用某种昆虫口器改造的缝合工具,开始处理我的外伤。他的动作粗暴却异常精准。
但我知道,真正的“治疗”(或者说,交易的核心),才刚刚开始。他看向我脑袋的眼神,充满了实验者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