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皇宫,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传旨的公公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回、回陛下……萧大人他……他说家中独女已然病危,实在无法脱身前来觐见,恳请陛下恕罪……”
“病危?”龙椅上的云千郝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眼中戾气翻涌,“好一个‘病危’!真是巧得很哪!”
他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在御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跪在地上的公公吓得浑身一抖,将头埋得更低。
“既然如此,那便……”云千郝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凛冽杀意,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立刻有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那还在磕头求饶的公公。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凄厉的求饶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随即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化作绝望的呜咽,迅速拖远,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云千郝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目光幽深地望向萧府的方向,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处冷冷吩咐:
“来人。去萧府。深秋干燥,意外走水……也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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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纪轻轻的闺房内。
九娘红肿着双眼,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回忆着纪轻轻幼年的趣事,哼唱着儿时的歌谣,仿佛这样就能将女儿从鬼门关拉回来。
纪轻轻始终闭着眼,气息微弱,直到夜深,呼吸似乎才稍稍平稳了一些,像是陷入了沉睡。
九娘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带着泪痕的吻,又守了许久,确认她暂时无碍,才在丫鬟的再三劝说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房门被轻轻合上。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昏睡”的纪轻轻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清澈锐利,哪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浑浊?她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如同暗夜中苏醒的猎豹。
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自床榻上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余下空荡荡的锦被,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即将降临的血色预兆。
夜色浓稠,萧府后院墙角的阴影里,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忙碌着。
他们熟练地将火油泼洒在干燥的木料和墙壁上,浓烈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一个黑衣人掏出火折子,用力吹亮,小心翼翼地将跃动的火苗凑近浸满火油的木柴。
然而,预想中的烈焰腾起并未发生。
那火苗接触到油渍,只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竟……熄灭了。
“怎么回事?点不着!”那黑衣人愣了一下,低声咒骂。
“不可能!这分明是上好的火油,见火就着!”
另一个不信邪,抢过火折子再次尝试,结果依旧。
“我来!”第三个黑衣人推开他,换了个角度,几乎将火折子怼了上去,可那火焰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都无法引燃那本该极易燃烧的油料。
“邪了门了!还是点不着!”
就在几人围着那“拒燃”的火油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带着几分好奇和慵懒的女声,轻飘飘地从他们身后响起:
“看你们这么费劲,要不……让我试试?”
“我们都点不着,你就能点着……”
其中一个黑衣人下意识地不耐烦回怼,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这声音清脆婉转,绝非他们这群粗汉所有!
他骇然转身,所有黑衣人也同时警惕地望向身后——
只见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和精致的侧脸,她正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你……你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唰地一下,所有人瞬间散开,呈半包围之势将纪轻轻围在中间,手中兵刃在月光下反射出寒光。
被一群手持利刃的凶徒包围,纪轻轻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她甚至轻轻挑了一下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你们奉命来萧府灭口,却连要杀的正主儿都不认识?”
“你是萧家的女儿?!”为首的黑衣人瞳孔骤缩,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接到的消息分明是萧家小姐病入膏肓,绝熬不过今夜,怎么会……怎么会如此诡异地出现在这里,还这般气定神闲?
惊疑只在一瞬,杀手的本能让他立刻给同伴递去一个狠戾的眼神——不管她是人是鬼,都必须死!
几名黑衣人同时暴起,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猎豹,手中利刃直刺纪轻轻要害!
动作迅捷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然而,面对这致命的围攻,纪轻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衣角都未曾被劲风带动。
她手腕极其轻微地一翻,指尖仿佛有无形的涟漪荡开。
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前冲的黑衣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的眼神由凶狠转为极致的惊骇,眼睁睁看着目标,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仿佛陷入了最深的梦魇。
纪轻轻的目光扫过他们因恐惧而圆睁的双眼,声音空灵而缥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回去吧。”
随着她的话语,她光洁的额间,一个繁复而古老的金色“卍”字符文悄然浮现,散发出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光芒,映照得她整张面容神圣而虚无,不似凡尘中人。
那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力量。
黑衣人们眼中的惊骇与杀意迅速褪去,变得空洞而无神,仿佛被洗涤了所有自主的意念。
“这世间将乱,离开吧。” 纪轻轻再次轻声说道,如同最后的箴言。
话音落下,禁锢他们的无形力量消失了。
黑衣人们动作僵硬地收起兵刃,眼神茫然,如同提线木偶般,一言不发,转身,沉默地融入夜色,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直到远离萧府数条街之外,那种被操控的恍惚感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众黑衣人猛地回神,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悸与茫然。
“队长……她、她到底是……”
一个黑衣人声音干涩,回想起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仍旧心有余悸。
首领眼神复杂地望向萧府的方向,脑海中是那女子额间神圣的金印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
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沉重地吐出一句:“离开吧。”
“那我们的任务……”
另一人下意识地问。
首领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再解释一个字。
那个女子……绝非他们能够抗衡的存在,甚至可能……非人。
违抗皇命是死罪,但回去复命,提及今晚所见,恐怕会死得更快,更诡异。
他们没有再朝着皇宫的方向前进,而是不约而同地调转方向,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选择了逃离这座即将迎来风暴的皇城。
纪轻轻掩唇低低咳了两声,素白的手帕上并未沾染异色。
下一刻,她的身影已悄然出现在云都城中最高的观星台顶端,夜风猎猎,吹动她宽大的衣袖,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她垂眸俯瞰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
远方,代表着江州的方向,肉眼不可见的疫病之气如同灰黑色的瘴疠,正在缓慢扩散、蔓延。
无数细微的痛苦哀嚎、绝望哭泣仿佛跨越了空间,直接回荡在她耳畔。
那是被封锁在绝境中的生灵,在得不到救治和希望后发出的最后悲鸣。
视线微转,近处,皇城之内却依旧是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一派醉生梦死的富丽堂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鲜明的对比,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
“你是何人?”
一个苍老而带着惊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纪轻轻并未回头,只是那空茫的目光从下方收回,微微回眸。
月光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清冷绝尘的轮廓。
“萧家之女。”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萧家?”老国师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精光,他紧紧盯着纪轻轻那仿佛与整个夜空融为一体的背影,声音干涩,“没想到……没想到这云都城,还隐藏着你这般人物……老朽竟是看走了眼。”
纪轻轻没有再回应他的惊叹或探究。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那沉浸在苦难与欢愉两极的尘世,眼神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既没有对百姓苦难的怜悯,也没有对皇室昏聩的愤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漠然注视着人间的兴衰更迭,因果循环。
那是一种超越了世俗情感的、绝对的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令人感到深不可测,心生寒意。
“云都……早已是千疮百孔,沉疴难起了。”老国师站在纪轻轻身后,望着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发出一声沉重而悲凉的叹息。
他能感受到这座都城气运的流失,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正在缓缓走向终点。
纪轻轻闻言,侧头淡淡地瞥了老国师一眼。
此人身上确实缠绕着一丝微弱的造化之气,是凭借凡人之躯偶窥天机所付出的代价,也是他能在此时感应到自己存在的缘由。
就在此时,皇宫方向陡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与兵刃交击之声!
两人目光同时转向那灯火最为辉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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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内,金銮殿上,已是另一番景象。
云千澈一身玄甲,染着点点血迹,手持长弓,一步步踏上御阶。
他身后是忠心耿耿的部下,身前是瘫软在龙椅上、面色惨白的云千郝。
殿内一片狼藉,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迅捷而残酷的宫变。
“云千澈!果然是你这个废物!你竟敢谋逆!”
云千郝强撑着最后的威严,声音却因恐惧而颤抖,色厉内荏地吼道。
云千澈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狂喜,只有一种积压了太久终于释放的冰冷与疲惫。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讽刺和解脱的笑:
“皇兄,这条路,是你和父皇亲手为我选的。现在,该你上路了。好走……不送。”
“不!千澈!皇弟!你不能这么做!我是皇帝!我是你兄长!”
看着云千澈缓缓举起的弓箭,那冰冷的箭镞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云千郝彻底慌了,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
“皇位给你!我都给你!饶我一命!饶了我!”
然而,云千澈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化不开的恨意与决绝。
他手指一松——
“咻!”
利箭破空,精准地穿透了云千郝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那张他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才得来的龙椅之上。
他双眼圆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落幕。
云千澈看着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身体,心中涌起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茫。
多年的隐忍、筹谋,仿佛在这一刻都随着这一箭远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上带着伤的亲信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急切地禀报:“殿下!刚接到宫外消息……萧……萧姑娘病危,恐怕……就在今夜了!”
“什么?!”云千澈脸上的冰冷和空茫瞬间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慌与震怒,“为什么现在才报?!”
他一把揪住亲信的衣领,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嘶哑。
他猛地转头,看向殿外漆黑如墨的夜空,又环顾四周这片刚刚被他用鲜血和武力夺取、却一片狼藉的权力场。
江山初定,百废待兴,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无数事情亟待处理。
可此刻,他脑海里只剩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