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继云栖苑风波后一个月以来,高云凤第一次主动来到易家别墅。
车子停在雕花铁门外,黑色的车身与鎏金纹路的铁门相映,透着豪门特有的矜贵。 她坐在车里迟迟没动——从前每次来,无论是偷偷摸摸的约会,还是带着上官俊公司最近有什么新的商业动向的机密,心里总揣着几分隐秘的期待与不安,可这一次,却只有沉甸甸的复杂与沉重压在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踩着门前铺得整整齐齐的汉白玉石阶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得格外沉。 石阶两侧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法式园林,喷泉静默地立在庭院中央,连往日里叮咚的水声都像是被这压抑的气氛堵住了。 走到别墅门口时,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那栋浅灰色的独栋建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反射着天光,却照不进半分暖意。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天光透进来,在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易向行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见是高云凤,眼底的淡漠瞬间被慌乱取代,他猛地掐灭烟站起身:“你怎么来了?上官俊没为难你吧?”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伸手想扶她,却又在看清她泛红的眼眶时,僵在了原地。
高云凤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攥着包带,指节泛白。 她没绕圈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来不是和你商量的,是来告诉你,我和上官俊离婚了。” 顿了顿,她抬起眼,直直看向易向行,“还有,当年许怜月车祸的事,上官俊都知道了。”
“知道了?”易向行的脸色骤然沉下去,眉峰拧成一团,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急声追问,“他对你怎么说的?有没有逼你什么?我早就说过,这事该由我来扛,你偏要坚持瞒着!”
看着他眼底真切的焦灼,高云凤的心颤了颤,可那些积压多年的疑问,还是冲破了防线:“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想问你。这么多年,在我和上官俊的婚姻里,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真心?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故意让我接近上官俊,把我刻意留在他身边?你做这一切,就只是想利用上官家的资源,帮你铺就易家商业上的成功之路?而明面上,你却一直打着‘是为南希好’的幌子,把我当成你手里的棋子!”
这话问出口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些年她不是没怀疑过,可每次看到易向行在她面前说起南希时,会下意识放缓的语气,看到他在她被上官俊冷落时,递过来的那杯温茶、说的那句“别太委屈自己”,就会主动掐灭那些念头。 少女时期的心动太深刻了,那些偷偷牵手、月下私语的画面,总让她固执地认为,他们之间至少有过单纯的、不掺任何利益的美好。
“棋子?”易向行像是被这话刺到了,猛地提高声音,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意,“云凤,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他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语气急切又带着慌乱,“我承认,当初让你留在上官俊身边,是有私心,我想借上官家的资源站稳脚跟,想让你和南希能过得安稳些,不用再看别人脸色!可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不是假的!”
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碰到她眼泪的瞬间,轻轻颤了颤:“这些年,看着你在上官家受委屈,我心里也不好受,许怜月的事要是哪天曝光,我第一时间想的是怎么把责任都揽到我身上,怎么护着你!你说我利用你?要是真的只是利用,我何必在你身上耗这么多年,何必在你和上官俊闹矛盾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无力的沙哑:“我是想让易家好,但我更想让你好。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棋子,是我想护着的人。”
高云凤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因急切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些怀疑的念头,在他真切的情绪面前,忽然就站不住脚了——她没看见,易向行在说这些话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没察觉,他提到“许怜月的事”时,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愿被深究的闪躲。
她更不会知道,就在易向行用温柔语气描摹着“护她周全”的承诺时,心底深处藏着一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这份爱意是真的,护她的心意也是真的,可那掺在真心缝隙里的虚假,同样也是真的。 他不能说,也没办法说,一旦说破,不仅会毁了易家,更会毁了高云凤心中最后一点“他们的感情是最纯粹的”幻想——那是她支撑着走过这么多年的光,他舍不得,也不敢亲手掐灭。
高云凤起身离开时,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脚步比来时更轻,像是怕戳破此刻这层脆弱的、重新粘合起来的“旧梦”。 易向行就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从庭院一直看到雕花铁门缓缓合上,一站就是许久。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眼底的复杂——有不舍,有愧疚,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对未来的恐惧。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过往,在此刻无人的寂静里,终于汹涌地翻涌上来。 其实早在他和高云凤16岁那年,两人偷偷在一起的事被母亲撞见后,易向行心里就清清楚楚——他和她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绝无可能的。
一是血缘这道迈不过的坎,他们是姑舅家的表兄妹,这份不伦关系一旦曝光,只会给易家蒙羞;二是当时高云凤的家里,无论经济实力还是权势,都对易家毫无助力。 这在常年浸淫商场、只讲利益的母亲眼里,这样的“侄女”,连成为易家儿媳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心中的最佳人选,自始至终都是许淮山的女儿许怜月——哪怕许怜月只是个私生女,可她背后站着许家,比起“敏感又无利可图”的高云凤,母亲宁愿把赌注压在有家世背景的许怜月身上,盼着靠这桩联姻为易向行的商业前途铺路。
只是母亲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就在她满心筹谋着让易向行娶许怜月时,许怜月的父亲许淮山竟突然回归家庭,彻底切断了许怜月与许家的关联——那笔她笃定能赢的“联姻赌注”,终究是一败涂地。
而这些藏在岁月里的无奈与算计,易向行从来没对高云凤说过。 他怕她知道,当年他们的分开,不只是因为母亲的反对,还掺杂着许多现实的权衡;更怕她知道,自己后来让她接近上官俊,既是想护她,也是藏着为易家谋求出路的私心。
末了,易向行转身走进书房,从最深处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旧木头盒子。 盒子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小小的“云”字,是16岁那年高云凤亲手做给他的礼物。 他轻轻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沓照片:16岁扎着马尾的高云凤在操场笑,18岁穿着校服的她举着奖状,23岁初为人母的她抱着南希,眉眼温柔……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写着日期,还有几句稚嫩的、关于“永远”的誓言。
易向行的指尖拂过照片上年轻的脸庞,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他闭上眼睛,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他比谁都清楚,那份藏在心底的秘密,终有一天会成为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他是真心想护她,可也真正地,终将辜负了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这一次,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