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烬尚在真言门上空飘散，带着硝烟与血腥的焦糊气息。护山大阵的光幕黯淡了数分，如同疲惫巨兽布满伤痕的甲壳，勉强维系着最后的轮廓。门内弟子们穿梭在断壁残垣间，搬运伤员，扑灭残火，无声的忙碌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沉重。
韩立与历飞羽并肩立于破损最严重的西侧阵枢之前。巨大的阵盘基座由某种深青色的星辰陨铁铸就，此刻表面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数道狰狞的豁口深可见内里流转的符文脉络。紊乱的灵气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裂口处不安地嘶鸣、逸散，每一次波动都让整个大阵的光幕随之颤抖一下。
韩立眉头紧锁，指尖流淌着温润的银光，时间法则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一道最深的裂痕，试图抚平那狂暴的灵气乱流。他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修复这维系真言门命脉的防御核心，容不得半分差错。
历飞羽站在他身侧，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那些显眼的裂痕上。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丝网，无声地铺开，深入阵枢基座那幽深复杂的内部结构。命运法则赋予她洞悉万物轨迹的直觉，灵魂法则让她能捕捉最微弱的灵性波动。方才激战中的一丝异样感——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阵枢深处某种极其隐晦、带着腐朽与污秽气息的脉动——始终如芒在背。
“韩立，”她的声音在修复的嘈杂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丝紧绷，“感觉不对。”
韩立指尖的银光微微一顿，侧头看她：“何处？”
“核心深处。”历飞羽闭上眼，眉心一点无形的光晕流转，她的神识仿佛化作无形的触手，穿透层层叠叠的防御符文和厚重陨铁，向着阵枢最核心、最纯净的能量汇聚点沉潜而去。那里本应是浩瀚灵力如星河般璀璨旋转的所在。
然而，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一片污浊的、粘稠的暗红色秽物，如同拥有生命的活体肿瘤，正盘踞在核心能量旋涡的中心！它不断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吮吸着精纯的阵力，同时将自身污秽恶毒的气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丝丝缕缕地注入整个大阵的循环脉络之中。那污秽所过之处，原本纯净璀璨的灵力符文迅速变得黯淡、扭曲，蒙上一层令人作呕的油腻灰败之色。这秽物并非简单的破坏，而是在进行一种歹毒的“污染”，要将整个真言门的守护之盾，从根源上腐化、堕落！
“是上古秽血！有人把它种进了核心！”历飞羽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是惊怒交加的火焰，“他们在污染大阵！这比直接破坏更阴毒百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面对极致污秽时灵魂本能的排斥与愤怒。
韩立脸色瞬间冰寒如万载玄冰。上古秽血，传说中诞生于天地初开时最污秽血海深处的邪物，能污秽法宝，侵蚀灵力，腐化神魂！暗影盟竟丧心病狂至此！他立刻收回修复裂痕的力量，周身银光大盛，时间法则全力运转，试图回溯阵枢内部的时间流，锁定那秽血被植入的瞬间。
“必须立刻净化！否则大阵根基尽毁！”韩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双手急速结印，玄奥复杂的印诀牵引着天地间精纯的乙木灵气与至阳之火的气息，化为两道清蒙蒙的光流，小心翼翼地向阵枢核心探去。
历飞羽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同样翻飞如蝶。命运法则的丝线率先缠绕上去，试图“理清”那秽血与阵力纠缠的混乱因果线；灵魂法则的清辉紧随其后，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试图剥离秽血中蕴含的恶念怨毒；空间法则则在她掌心凝聚，形成一个微型的空间塌陷点，准备将那剥离出的污秽彻底放逐到未知的虚空乱流之中。
两人配合无间，法则之力在阵枢内部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艰难地包裹住那搏动不休的秽血核心。净化开始了。阵枢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如同滚烫的烙铁印在腐肉之上，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腥臭秽气，竟穿透了厚重的陨铁基座，丝丝缕缕地弥漫出来，让周围负责警戒的弟子们脸色发白，几欲作呕。
净化过程缓慢而凶险。秽血如同拥有灵智的魔物，疯狂地抵抗着。它污秽的力量不断侵蚀着韩立与历飞羽探入的法则之力，每一次对抗都如同在两人神魂深处重重锤击。韩立周身银芒明灭不定，额角青筋隐现。历飞羽脸色也透出异样的苍白，紧抿的唇角渗出一丝鲜红。
就在秽血核心被法则光网层层剥离、净化之力占据上风，那暗红色泽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的关键时刻——
异变陡生！
阵枢上空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撕裂，一道裹挟着滔天毁灭气息的漆黑剑芒，如同从九幽地狱探出的魔爪，无声无息，却又快到了极致，目标并非韩立，而是直指全力维持着灵魂与空间法则输出的历飞羽后心！剑芒所过之处，光线湮灭，法则哀鸣，仿佛要将那片空间连同其中的一切都彻底抹除！
“飞羽！”韩立目眦欲裂，时间法则本能地就要发动时光回溯或瞬移，但他与历飞羽的力量此刻正深深纠缠在阵枢核心的净化中，强行中断或分力，不仅前功尽弃，狂暴反噬的秽力足以瞬间摧毁整个阵枢！
千钧一发！
历飞羽甚至来不及完全回头。在那毁灭剑意及体的瞬间，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她强行逆转了体内大半的灵力流向，硬生生将维系着空间塌陷点的力量猛地收回，连同灵魂法则的防护，尽数凝聚于背后！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炸开！历飞羽身周爆发出刺目的五彩光晕，那是她仓促间调集的所有法则之力形成的最后屏障。然而，那漆黑的剑芒蕴含的力量太过恐怖，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黄油。五彩光晕只支撑了刹那，便轰然破碎！
“噗——！”
一口滚烫的心头精血从历飞羽口中狂喷而出，化作一片凄艳的血雾。那血雾之中，竟夹杂着点点暗沉的金色光粒，是她本命精元所化！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撞向下方那布满裂痕的阵枢基座！
“飞羽——！”韩立的怒吼撕心裂肺，时间法则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爆发，银芒刺目。然而，依旧慢了半拍。
“砰！”
历飞羽的身躯重重砸在阵盘中心。她喷出的那口蕴含着强大灵魂法则之力与生命精元的鲜血，如同滚烫的岩浆，正正泼洒在阵枢核心那被净化了大半、正处于最虚弱状态的秽血核心之上！
“嗤啦——！”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那暗红色的秽血核心接触到历飞羽蕴含法则与生命精元的血液，非但没有被彻底净化湮灭，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催化剂，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红光和令人灵魂冻结的尖啸！
红光瞬间淹没了整个阵枢基座，并以恐怖的速度沿着大阵的灵力脉络反向侵蚀、倒卷！一道粘稠、恶毒、充满了污秽与诅咒气息的血色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龙，顺着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漆黑剑芒来路，逆冲而上！
扭曲的空间裂缝中，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传来。一个模糊的黑袍身影被那倒卷的秽血洪流狠狠击中！空间裂缝瞬间被污秽的血光填满、污染、崩解！黑袍身影剧烈晃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侵蚀，强行撕开另一道空间裂缝，带着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瞬间消失无踪。
阵枢平台上，红光缓缓敛去，露出基座中心的情景。历飞羽倒在冰冷的陨铁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她的心口位置，衣衫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剑痕触目惊心，残留的毁灭剑意如同跗骨之蛆，仍在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生机。更诡异的是，伤口边缘，还残留着几缕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秽丝，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而那被污染的核心处，上古秽血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庞大的阵枢基座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前所未有的纯净灵光从内部透射出来，沿着那些裂痕迅速流淌、弥合！整个护山大阵的光幕猛地一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凝实、厚重、璀璨，散发出磅礴浩瀚的威压！
“飞羽！”韩立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带着时间法则的抚慰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她体内，试图稳住那急速流逝的生命之火。他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冷的脸颊，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剧烈情绪——是滔天的怒火，更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就在这时，真言门外围的天空传来阵阵强大的灵力波动与空间扰动。数道流光划破天际，停留在护山大阵之外，显现出形态各异的飞舟、法宝，以及上面神色凝重、气息磅礴的身影——那些之前答应结盟的势力援军，终于到了。
然而，他们的目光并未第一时间投向激战后的真言门，反而带着惊疑不定，齐刷刷地望向更远处的天穹尽头。
那里，无垠的云海深处，一片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迫近。轮廓逐渐清晰，赫然是一艘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古老巨舟！巨舟通体呈暗沉的青铜色，布满了时光与战火留下的斑驳痕迹，船体两侧，无数巨大而狰狞的撞角如同远古凶兽的獠牙，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它无声无息地碾过云层，带着一种跨越万古而来的沉重威压，其目标，赫然也是真言门所在的方向！
韩立抱着昏迷的历飞羽，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扫过阵外那些神色各异的盟友，最终落在那艘破开云海、露出狰狞撞角的青铜巨舟之上。脸上因历飞羽重伤而翻腾的痛楚与愤怒，在这一刻尽数沉淀下去，化为深潭般的冰冷与凝重。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真言门的喘息，结束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掀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