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翠将那沉甸甸的、毫不起眼的粗布钱袋悄然塞入她手中时,指尖传来的重量让她恍惚了一瞬——那不再是几串零散的铜钱,而是真正具有力量的、足以撬动命运的金属的冰冷触感。
云翠的到来,如同在听雪轩这潭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充满生机的石子。她不仅带来了熟悉的陪伴和绝对的忠诚,更带来了苏婉清此刻最需要的东西——一条真正可靠、且能直通外界的臂膀。
安顿下来的第二日,云翠便寻了个由头,说是奉小姐之命,去外头采买些时新的绣线和花样。这是苏婉清早已想好的借口,合情合理,一个不得宠的姨娘,除了摆弄这些,还能有什么消遣?自然无人过多在意。
云翠回来后,一切如常。直到夜深人静,确认周遭再无窥探的耳朵,她才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用最普通的粗布缝制、毫不起眼的小钱袋,双手微微发颤地递给了苏婉清。
“小姐,”云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哥哥……云默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说是第一个月的……分红。”
苏婉清接过钱袋,入手便是一沉。她解开系绳,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向袋内。没有想象中的铜钱串,里面是几锭大小不一的银块,以及一些散碎的银角子!那银子的成色算不得顶好,但数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原本以为,凭借云默初步的经营,能赚回本钱并有些许盈余已是难得,却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多!这绝不仅仅是售卖她那几件“略有新意”的绣品所能达到的数额。
她抬眸看向云翠,眼中带着询问。
云翠会意,连忙低声道:“哥哥说,小姐提供的那些……那些‘点子’极好。他按小姐说的,不仅卖绣品,还……还联系了几个手艺不错的落魄绣娘,按小姐画的那些简洁新颖的花样批量绣制些帕子、香囊,又寻了些便宜却别致的料子搭配,在铺子里设了个专柜,生意竟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年节将近,许多小门小户的姑娘夫人,都愿意花不多的钱买些鲜亮别致的小物件……这还只是刚开始……”
云默显然是个有头脑、敢想敢干的。苏婉清提供的,是超越这个时代审美的“设计”和“营销”思路,而云默则完美地将其落地执行,并抓住了年节的市场需求。
苏婉清心中波澜涌动,面上却愈发沉静。她没有立刻去数具体数额,而是将钱袋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冰凉的银块。
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开始。这点银钱,对于扳倒苏玉华、对于她未来的复仇大业而言,仍是杯水车薪。但它证明了她的路是对的,证明了即便身处囚笼,她依然有能力为自己创造资源和底气。
“云翠,”她开口,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喜悦,“这些银子,你下次出去时,带大部分给云默。”
她顿了顿,在心中飞快盘算。
“告诉他,其中三成,算作他应得的酬劳,让他不必推辞,这是他应得的。余下的七成,全部投入铺中。让他不必局限于绣品,可以再看看有无其他本小利厚、又能与我们目前营生相关联的货品。胆子可以再大一些,但务必谨慎,根基要稳。”
她深知,资本的原始积累需要魄力,更需要稳健。她现在输不起。
“是,小姐。”云翠认真记下。
苏婉清又从钱袋中取出约莫十分之一的碎银和几块最小的银角子,重新推给云翠:“这些,你收好。一部分作为你平日采买、打点所需的开销,不必事事报我,你自己斟酌。另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她给了云翠一定的自主权和经济支持,这是信任,也是捆绑。
最后,她只留下了其中最小的一锭银子和小半银角子,小心地藏于自己屋内最隐秘的所在。这是她目前能动用的、为数不多的活钱,用于应对听雪轩内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或是……其他必要的打点。
处理完这笔“意外之财”,苏婉清的心思,立刻飞向了将军府那个破败的小院,飞向了母亲柳姨娘身边。
云翠不能直接回将军府,太惹眼。但她可以通过云默,找到一个绝对可靠、与将军府和世子府都无直接关联的中间人。
几日后,一批看似寻常的物资,被一个面生的货郎,“恰好”送到了将军府三房的角门。东西不多,是一些质量尚可的米粮、油盐,几块厚实保暖的棉布,以及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裹。
柳姨娘疑惑地接过,打开那小包裹,里面竟是几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子!还有一小包品相普通的红枣,一小包黄芪。银钱不多,却足够她们母女几人宽裕地过上两三个月,而那些红枣黄芪,正是她近来有些气血不足,私下念叨过想买却又舍不得的东西!
没有署名,没有只言片语。
柳姨娘握着那微凉的银块和带着药香的补品,先是惊愕,随即,眼圈迅速红了。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来。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难以言喻的暖流涌动。
她自然猜得到这来自何处。女儿……她的清儿,在那样艰难的处境里(她已知晓女儿被抬为挂名姨娘,虽觉屈辱,却更心疼女儿的不得已),竟还想着她这个没用的娘,想着改善她们的生活!
这银钱和东西,仿佛在告诉她,女儿在世子府,或许……并非全然是外间传言的那般不堪与绝望?至少,女儿似乎有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获取银钱的门路?这个念头,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柳姨娘长久以来被阴霾笼罩的心房,让她在无尽的担忧中,终于生出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不敢声张,连忙将东西仔细藏好,心中却暗暗发誓,定要守口如瓶,绝不给女儿添一丝麻烦。
听雪轩内,苏婉清并不知道母亲心中的百转千回。她只是站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积起的薄雪。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银钱的冰冷触感,心中却燃着一簇小小的、名为“希望”的火焰。银钱如水,初汇成溪。她知道,这条小小的溪流,终将奔涌成河,成为她冲垮一切阻碍的磅礴力量。而此刻,她只需耐心引导,静待水涨船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