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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西侧的偏殿,连日来都是丧仪间歇的休憩处。素色布帘半掩着窗棂,将檐外的雨丝滤成模糊的雾影,却拦不住那股钻骨的湿冷——殿角炭盆燃着的炭火微弱得像随时会熄,只能勉强烘出一丝暖意,混着案上温茶的轻烟、未散的香烛味,还有点心盘里枣泥糕的甜香,酿出一种看似沉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

顺嫔端坐在靠窗的绣墩上,一身素白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仅簪了支无纹素银簪,连耳坠都省了,瞧着温顺又无争。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她捏着素帕的指尖总在不经意间微微用力,目光掠过主位上的纯妃苏绿筠时,那柔婉的眼底会飞快闪过一丝精亮的算计——她从不是谁的棋子,这些日子刻意与纯妃热络,不过是瞧准了这后宫的空档,想借着别人的野心,搅浑这潭水,好为自己谋条出路。

宫里如今是什么境况,顺嫔看得通透:皇后崩了,二阿哥早夭,慧贵妃缠绵病榻半只脚踩在鬼门关,能争后位的,眼下就只剩娴贵妃和纯妃。娴贵妃出身乌拉那拉氏,虽说前朝没什么硬靠山,可她抚养大阿哥,又深得皇上几分信任,势头正盛;纯妃呢,汉军旗出身,家族没什么牵扯,却有个三阿哥,这些日子瞧着,眼底的野心早就藏不住了。这样的两个人,本就有隐隐的较量,只要轻轻推一把,就能让她们彻底站到对立面——宫水一浑,像她这样没皇子傍身的妃嫔,才有机会从缝隙里钻出来,要么争得皇上的关注,要么在后宫谋个安稳的立足之地。

见纯妃端着茶杯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缠枝纹,顺嫔知道时机到了,便柔笑着开口,声音软得像春日里化了的糖:“纯妃姐姐,这几日丧仪累得人骨头都散了,妹妹倒瞧着三阿哥愈发稳妥了——昨日司仪唱‘跪’时,大阿哥一时失神慢了半拍,还是三阿哥悄悄递了个眼色,那模样沉着得很,倒不像是个半大的孩子,反倒有几分朝堂上老臣的持重劲儿。”

这话像根细针,精准扎在了纯妃的心尖上。苏绿筠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意,却又强压着,只抬眼看向顺嫔,嘴角勾着浅淡的笑:“妹妹过誉了。永璋这孩子,从前总被二阿哥比着,性子难免怯些,做什么都缩手缩脚。如今皇后去了,二阿哥也不在了,他倒像是突然醒了似的,遇事也会自己琢磨了,不用本宫事事叮嘱,本宫瞧着,心里也松快。”

顺嫔心里暗笑——“松快”?明明是野心冒头了。她面上却愈发热络,放下素帕往前凑了凑,语气里的恭维又添了几分,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勾着纯妃的心思:“姐姐这话就太谦了!妹妹瞧着,三阿哥在丧仪上的表现,比大阿哥还要出彩呢!大阿哥这几日总有些心不在焉,跪灵时都能走神,反倒是三阿哥,无论是诵经还是献酒,都一丝不苟,连内务府的刘管事都私下跟我说,‘三阿哥这才是皇家皇子的样子’。这可不是姐姐教子有方么?”

她早料到旁边的枚常在和恭常在会附和——前几日她特意给两人送了些江南新贡的绫罗,不过是些小恩小惠,却足够让她们在这种时候帮腔。果然,枚常在立刻捧着茶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顺嫔娘娘说得极是!前日我远远看着,三阿哥跪在灵前,腰板挺得笔直,膝盖跪得发红都没哼一声,这份孝心和毅力,可不是谁都有的。纯妃娘娘能教出三阿哥这样的儿子,真是厉害!”

恭常在也连忙点头,语气里满是讨好:“是啊纯妃娘娘!您这本事,宫里谁不佩服?娴贵妃虽说养着大阿哥,可大阿哥近日的样子,哪里比得上三阿哥稳重?”

这些话像蜜糖似的裹着纯妃的心,她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却还端着架子,拿起一块枣泥糕递向顺嫔,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自谦”:“你们啊,就是会说好听的。本宫这点能耐,算什么教子有方?不过是平日里多叮嘱几句。比不得娴贵妃,乌拉那拉氏的名门之后,就算前朝没人,那气度也在,调教出来的大阿哥,自带长子的派头,本宫和永璋,可不敢比。”

顺嫔心里冷笑——终于提娴贵妃了。她接过枣泥糕,却没吃,只放在碟子里,身子又往纯妃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更低,还特意扫了眼殿内的宫人——那些人早被她用眼神遣到了远处,此刻偏殿里,只有她们四人,最适合说“贴心话”。“姐姐何必长他人志气?娴贵妃那乌拉那拉氏的名头,如今不过是块空招牌罢了——前朝没靠山,宫里也就靠着大阿哥撑场面,可大阿哥近日心不在焉,谁知道能不能稳住?姐姐您不一样啊,汉军旗出身干净,没那么多牵扯,三阿哥又这么出色,如今皇后的位子空着,您若肯往前一步,说不定……这后宫的天,就该换个样子了。”

“往前一步”四个字,像火星落进了纯妃心里,瞬间燃成了熊熊大火。苏绿筠的心跳猛地加速,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急促了些——她怎么没想过?皇后没了,慧贵妃快不行了,挡路的就只剩娴贵妃!若是她能争到后位,永璋就是嫡子,她后半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她抬眼看向顺嫔,见对方眼底满是“真诚”的鼓励,只觉得顺嫔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却没看见顺嫔垂下眼帘时,嘴角那抹极淡的、算计的笑——顺嫔要的,就是纯妃这股野心。只要纯妃敢跳出来争后位,就必然会和娴贵妃正面冲突,到时候两人斗得两败俱伤,宫里的格局就乱了,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出头的机会,总好过现在这样,在后宫里不痛不痒地当着个顺嫔,连皇上的面都难得见几次。

苏绿筠脸上的笑意终于没了伪装,她主动拿起茶壶,给顺嫔的茶杯添满茶水,语气热络得像是找到了盟友:“妹妹这话,可真是点醒了本宫!只是这宫里的事太复杂,本宫怕一步走差,反倒误了永璋。往后啊,姐姐怕是要多向妹妹请教了。”

顺嫔端起茶杯,对着纯妃举了举,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姐姐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了往后的日子,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往后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妹妹能帮的,定不推辞。”心里却在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添把火?比如“无意”间透露些娴贵妃的“小动作”,让纯妃更急;再比如在皇上面前“提”几句三阿哥的好,让纯妃觉得有希望,更敢往前冲。

旁边的枚常在和恭常在见两人相谈甚欢,也连忙跟着凑趣,一会儿夸纯妃有福气,一会儿赞顺嫔善良,殿内的气氛热络得像是在赴宴,与殿外沉郁的丧氛格格不入。

纯妃沉浸在争后位的憧憬里,没看见顺嫔眼底那抹冷静的算计——顺嫔从没想过要帮她,不过是把她当成一把刀,一把用来搅乱后宫、牵制娴贵妃的刀。等这把刀钝了,或是和娴贵妃斗得两败俱伤,她自然会弃了刀,去捡那些掉落的好处。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卷着布帘轻轻晃动,带来一阵凉意。顺嫔抿了口温茶,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却一片清明——这后宫的水,终于要浑了。而她,已经做好了捞好处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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