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被抽干。
那行破译出的日文,像一根毒刺,扎进每个人的瞳孔。
“地面部队……武装侦察……”
赵刚嘴唇翕动,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刚刚逃离高空窥探的死局,转眼又坠入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天上的眼睛能骗过去,地上的脚印却无处遁形。
鬼子的步兵一旦摸进山谷,哪怕只是一个班的斥候,这里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他娘的!”
李云龙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那声爆响让所有人狠狠一颤。
“来!让狗日的来!把坦克给老子开出去,就在山口摆成一排!来一个碾一个,来两个碾一双!”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双目赤红,咆哮着,浑身都是毁灭的气息。
林凡的声音冷得像铁。
“然后呢?”
“让鬼子的轰炸机循着坦克的履带印找到我们?”
“还是等着冈村宁次调集整个华北方面军的重炮,把这个山谷从地图上抹掉?”
一连串的质问,没有情绪,却字字诛心。
李云龙的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一下下撞击着死寂的空气。
他死死盯着林凡,满嘴的脏话和狠劲,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林凡说的是对的。
硬碰硬,就是自取灭亡。
“我们没有时间了。”
林凡转身,走到巨大的工程进度表前,目光越过所有密密麻麻的条目,最终钉死在最顶端那一行。
【天火-01号,总装】
他回过头,扫视着指挥部里每一张绝望的脸。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鬼子找到我们之前,让它飞起来。”
“我们不仅要能上天。”
“还要有能力,把天上的眼睛,彻底打瞎!”
……
“天巢”基地的气氛,彻底变了。
再没有一丝狂欢的余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凝滞如铁的疯狂。
巨大的地下机库内,灯火通明,驱散了所有阴影。
第一架战斗机的机身骨架,静静地躺在总装台上,那复杂的金属结构,是巨兽裸露的肋骨,闪烁着冰冷而野性的光。
所有人都红着眼。
工程师、技术员、甚至帮忙打下手的战士,不眠不休。
扳手拧紧螺栓的清脆“咔哒”声。
零件精密嵌入的沉闷撞击声。
压低了嗓门的技术讨论声。
这里没有交响乐,只有一曲与死神赛跑的、钢铁与汗水的战歌。
每一个螺丝,都用扭力扳手校准到极致。
每一根线路,都由三个人交叉检查。
每一块蒙皮,都安装得严丝合缝,抚摸上去甚至感觉不到接缝。
所有人心里都悬着一把刀。
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正在诞生的,不只是一架飞机。
那是“火种”计划的全部希望。
是他们所有人,唯一的生路!
高翔换上了一身工作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虔诚。
他像一个最挑剔的艺术品鉴赏家,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铝合金桁架,眼神里的光,是旁人无法理解的痴迷。
一群从坦克部队抽调出来的兵王,围在他身边,笨拙地递着工具,眼神里写满了敬畏。
“看这里。”
高翔指着机翼后缘的活动翼面,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这叫‘副翼’,驾驶杆向左,它抬起,另一边降下,飞机就会向左翻滚。”
他的手滑向机翼内侧。
“这个叫‘襟翼’,起降时放下,增加升力,能让飞机用更慢的速度飞,不至于摔下去。”
他讲得无比细致。
从机头的空速管,到机尾的舵面,他把这个钢铁怪物的每一个器官,都介绍给这些只懂枪炮和土地的“泥腿子”。
战士们听得入了神。
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名词,第一次变得如此具体,如此触手可及。
时间在流逝。
当两片巨大的机翼,在工程师们的精准操作下,与机身骨架发出“咔哒”一声完美结合时,整个机库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它,长出了翅膀!
当三叶螺旋桨被缓缓吊起,安装上机头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冷酷的桨叶,仿佛天生就为了撕裂空气而存在。
最后一道工序。
一名年轻的工程师,端着喷枪,手在微微发抖。
他要在机身和机翼上,喷涂上属于这支军队的,第一个天空的印记。
赵刚亲自递过来一张图纸。
上面,只有一颗棱角分明的红色五角星。
李云龙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喷!”
“滋——”
鲜红的油漆,瞬间覆盖了冰冷的金属。
当那颗象征着火焰与希望的红色五角星,烙印在这架钢铁雄鹰的机翼上时,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情绪的堤坝,轰然决堤。
许多平日里只跟图纸数据打交道的工程师硬汉,此刻像孩子一样,抱着身边的同伴,任由滚烫的泪水肆意横流。
成功了。
从一张图纸,一堆矿石,历经爆炸与绝望,他们终于亲手造出了一架完整的、充满力量的战争机器!
机库外。
李云龙、丁伟、孔捷三人并肩站着,像三尊沉默的雕塑。
他们就那么看着,看着那架沐浴在灯光下的钢铁雄鹰,看着那颗红得刺眼的五角星。
三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汉子,眼眶通红。
丁伟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孔捷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李云龙,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只是死死盯着那架飞机,胸膛剧烈起伏,喃喃自语。
“俺的娘……这就是……咱们的飞机?”
“能飞上天,跟鬼子拼命的飞机?”
“真他娘的……跟做梦一样……”
林凡从机库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走到三人面前,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宣布:
“‘天火-01’号,组装完成!”
刹那间,整个基地,彻底沸腾!
然而,狂欢并未持续。
当飞机被牵引车缓缓拉出机库,停在跑道起点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飞机有了。
但它能不能飞?
能不能安全地飞?
试飞,才是真正的生死关。
一架全新设计、全新材料、全新工艺的原型机,它的首飞,就是一场用命去赌的豪赌。
赌赢,海阔天空。
赌输,机毁人亡。
高翔穿着崭新的飞行服,走向飞机,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他已经检查了无数遍,每一个仪表,每一个舵面,都已刻入骨髓。
踏上舷梯前,他停下脚步,转身走向赵刚。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有些褶皱的信,递到赵刚手里。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政委。”
“如果我回不来。”
“把这个,交给我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