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风，似乎都无法吹散崔可夫一行人骨子里的燥热。
那座比手术室还要洁净的地下厂房，那些如同神明手臂般精准的机械，已经化作一道道精神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们每个人的灵魂。
回到那间充满了未来感的指挥室，空气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里不再是试探与审视的谈判桌。
这是一个让他们感到窒息的审判庭。
崔可夫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如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军装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但他没有碰一下。
他的全部心神，都死死锁定在对面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身上。
林凡。
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压过了克里姆林宫里的最高领袖。
李云龙翘着二郎腿，用小拇指不紧不慢地掏着耳朵，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西小曲，一副百无聊赖的德性。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瞟着崔可夫那张青白交加的脸。
爽！
他娘的，简直爽到骨头里了！
想当年在莫斯科，被那帮鼻孔朝天的苏联军官当土包子一样看，今天总算连本带利地把场子全找回来了！
“咳。”
崔可夫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喉结滚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先生，李将军，贵方的工业实力，让我……大开眼界。”
“也让我对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鼓气，也是在组织那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语言。
“为了表达我们伟大的苏联对盟友的诚意，我代表最高统帅部，愿意向贵方提供一批……嗯，数量可观的军事援助。”
听到“军事援助”四个字，李云龙掏耳朵的动作停了下来，斜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崔可夫深吸一口气，开始报出他来之前就已经得到授权的、自认为“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天价筹码。
“三百门122毫米榴弹炮，以及配套的五万发炮弹。”
“五百挺郭留诺夫重机枪，子弹五百万发。”
“还有……两百辆我们最新式的t-34\/85坦克！”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他身后的苏联专家们就挺直一分腰杆，仿佛这些装备能为他们挽回一丝颜面。
在他们看来，这几乎是把一个集团军的家底都掏出来了！
对于东方战场的任何一支军队，这都是足以逆转国运的巨大财富！
崔可夫说完，紧张地注视着林凡，他甚至不自觉地前倾身体，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充足的粮食和药品，足以支撑贵军十万人的消耗。”
他期待着对方的震惊，期待着对方的狂喜，甚至期待着对方感激涕零。
然而，什么都没有。
李云龙听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又继续旁若无人地哼起了他的跑调小曲。
那神情，仿佛在听一个乡下地主报自家有几只老母鸡。
政委赵刚则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全场的焦点，无声地落在了林凡身上。
林凡静静地听完，脸上那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崔可夫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时候，林凡放下了茶杯。
“嗒。”
一声轻响。
在死寂的指挥室里，这声音却敲在了每个苏联人的心脏上。
林凡站起身。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对着崔可夫露出了一个礼貌，却无比疏远的微笑。
“将军。”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看来，我们对于‘价值’这个词的定义，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今天的会谈，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崔可夫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什么？！
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崔可夫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身后的所有苏联专家，全都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他们预想过对方会讨价还价，会狮子大开口，会进行漫长的拉锯战。
他们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掀了桌子！
连谈，都不想谈！
这是一种何等傲慢的姿态！
更是一种何等恐怖的自信！
这说明在对方眼里，他们开出的那些足以让任何国家眼红的“天价”筹码，连上谈判桌的资格都没有！
“林……林先生！”瓦西里耶夫中校急得脱口而出，却被崔可夫猛地抬手制止。
崔可夫的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一种滚烫的羞辱感和冰冷的恐慌感，像是两只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能就这么失败！
如果空手而归，他无法向斯大林交代！
赵刚站起身，依旧挂着那副公式化的笑容：“崔可夫将军，我送送你们。”
“送客！”
李云龙更是直接，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仿佛刚刚只是看了一场极其无聊的猴戏。
崔可夫一行人，失魂落魄地被“请”出了指挥室。
李云龙跟赵刚并排走在后面，他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满是嫌弃地对赵刚抱怨道：
“他娘的，真当咱们是要饭的！”
“拿那点破铜烂铁，就想换咱们的宝贝疙瘩？这帮老毛子，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就是抠门！”
赵刚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老李，少说两句。”
“我偏要说！”李云龙的嗓门更大了，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一字不落地传到前面崔可夫的耳朵里。
“老子时间宝贵着呢！陪他们浪费了半天口水，屁用没有！”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
“对了，老赵！送完这批，咱们还得赶紧准备一下！”
“美国人那个‘军事观察团’，下周就到了！”
“那帮美国佬可比老毛子大方多了，咱们可得把贵客伺候好喽！”
美国观察团！
这五个字，像五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扎进了崔可夫的后脑勺！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气，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美国人！
他们也要来？！
而且听这中国军官的口气，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恐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这些超越时代的技术，这些能生产钢铁洪流的生产线，如果……如果落到了美国人手里……
那对伟大的苏维埃，将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一场灾难！
一场彻头彻尾的，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灾难！
斯大林同志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仿佛已经隔着千山万水，冰冷地注视着他。
西伯利亚的寒风，似乎已经提前灌进了他的骨髓。
不！
绝对不行！
这一刻，什么谈判技巧，什么国家尊严，什么将军的体面，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美国人抢先！
“林先生！请留步！”
崔可夫猛地转身，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喊道。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警卫，几步冲到正要走进另一条通道的林凡面前，伸出双臂，死死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脸上再无半点将军的威严，只剩下赤裸裸的焦急与近乎哀求的恳切。
林凡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计算之中。
崔可夫的呼吸无比急促，他看着林凡，嘴唇哆嗦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林先生，请留步！我想，我们的报价……或许可以重新商议。”
他死死地盯着林凡，生怕对方再次拒绝。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我需要向莫斯科请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