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县委书记的关注：文化软实力的提升
清风厅内的空气，因为钱东来的不请自来，而变得黏稠。
周建国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锅温水里的青蛙，水温正在被钱东来脸上那热络的笑容，一点点地加热，而他连跳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完了。
这是周建国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对方不是来搅局的，是来掀桌的。他不仅提前跟裁判通了气，现在更是直接坐到了裁判身边，就差把“我们是自己人”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张怀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江湖气，尤其是在讨论专业问题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林枫，又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周建国，眼神里的审视多于好奇，疏离多于热情。
“张总工，周主任，都别站着，快请坐。”林枫仿佛没有察觉到这暗流涌动的气氛，他自然地拉开主位旁的椅子，请张怀德入座，又示意钱东来坐在对面。
这一手，让周建国稍稍定神。林枫没有因为钱东来的出现而乱了阵脚，反而像个真正的主人，安排着所有人的位置。
钱东来大大咧咧地坐下，笑着对张怀德说：“大哥，你看看，我就说巧不巧。我约你吃饭，林县长也约你吃饭，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清源县上下，都盼着您这位大神来指导工作啊！”
他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却成功地将林枫的“邀请”，矮化成了和自己一样的“约饭”，顺便把自己拔高到了能代表“清源县”的层次。
张怀德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服务员刚倒上的茶水，轻轻吹了吹。
“点菜吧。”林枫将菜单递给张怀德。
张怀德摆摆手：“我不挑，你们本地有什么特色，就上什么。”
钱东来立刻抢过话头，对服务员说：“把你们这儿最贵的都上来，什么东星斑、象拔蚌，今天我做东，给张大哥接风！”
服务员正要应下，林枫却开口了。
“不用那么麻烦。”他对着服务员笑了笑，“就上你们的几道看家菜。一个‘将军过桥豆腐’，一个‘书院扒鸡’，再来个‘老街锅贴’，汤就上‘状元及第汤’。素菜看着配两个就行。”
服务员愣了一下，这些菜，都是本地的土菜，价格便宜得很。
钱东来笑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林县长，这可太简慢了。张大哥难得来一趟，咱们不能这么小气吧？”
“钱总有所不知。”林枫不急不缓地解释，“张总工是规划专家，最重‘风土人情’。这几道菜，每一道背后，都有一个清源县的老故事。比如这‘将军过桥豆腐’，传说是当年一位将军被困清源，百姓用最简单的豆腐，做出了肉的味道，为他送行。这菜里，有清源人的情义和智慧。”
他看向张怀德：“我们搞文化保护，如果连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故事都讲不出来，那还谈什么规划呢？张总工，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怀德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抬眼，第一次正经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钱东来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不仅没被他“豪气”的比下去，反而借着几道土菜，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了“文化”和“故事”的主场，还顺便挠了张怀德一下痒处。
周建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高明。这饭还没吃，第一回合的交锋，林枫已经赢了。
菜很快上齐。
钱东来显然不想再给林枫见缝插针的机会，他主动挑起话头，大谈特谈鸿远集团在全国各地的成功案例，嘴里不断蹦出“投资回报率”、“坪效”、“现金流”等词汇。
“张大哥，您是知道的，我们鸿远做项目，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情怀不能当饭吃，最终还是要落到税收和就业上。林县长那个方案，想法很好，很有诗意，但太理想化了。一个项目几百个手工艺人，管理成本多高？实景演艺，万一市场不买账，每天的亏损谁来承担？这些都是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怀德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愈发大胆。
“说白了，他那个就是个学生作品，看着好看，但脆弱得很，一碰就碎。我们这个，才是经过市场千锤百炼的成熟产品。大哥您帮我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建国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钱东来这番话，句句诛心，把林枫的方案贬低得一文不值。
张怀德终于放下了筷子，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没有回答钱东来，反而向林枫提出了一个问题。
“林县长，你的草案里，反复提到一个词，叫‘文化Ip’。我想听听，在你看来，在城市更新的背景下，文化Ip的价值实现，其核心路径是什么？”
这个问题，专业、刁钻，远超一个县级干部需要思考的范畴。
钱东来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觉得林枫肯定要被问住了。
周建国紧张地看着林枫，手心全是汗。
林枫却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放下碗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清澈而专注。
“张总工，我认为核心路径有三点。第一，是‘叙事重构’。我们不能只是简单地陈列文物，而是要将碎片化的历史信息，整合成一个完整、动人、能够引发情感共鸣的‘城市故事’。山陕会馆不是一栋建筑，它是清源商帮‘汇通天下’精神的载体。这个故事，就是我们Ip的灵魂。”
“第二，是‘场景植入’。要让这个故事，渗透到游客体验的每一个环节。他住的民宿，是故事里的老宅；他喝的茶，是故事里的配方；他买的纪念品，是故事里的信物。游客消费的不再是商品，而是‘成为故事一部分’的体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社群共建’。Ip的生命力，来源于持续的互动和再创造。我们要让本地居民，尤其是像赵铁山师傅那样的手艺人，成为Ip的‘主理人’和‘合伙人’，而不仅仅是雇员。让游客成为‘粉丝’，他们会自发地传播、维护这个品牌。这比任何广告都有效。”
一番话说完，清风厅内鸦雀无声。
周建国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能感觉到，林枫说的这些东西，很厉害。
钱东来脸上的得意，已经变成了错愕。他发现，林枫说的每一个词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理论体系。什么叙事重构、场景植入、社群共建……这小子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这些？
张怀德的眼中，那层冰冷的审视，终于开始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和兴奋。
“说得好。”张怀德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你如何评价鸿远集团的这份方案？”
来了，真正的对决来了。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钱东来，语气平静。
“我不会用‘好’或‘不好’来评价。我只能说，这份方案，它所遵循的，是‘空间思维’，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场景思维’。”
“空间思维，考虑的是地段、面积、容积率，目标是把空间快速地‘卖’出去。鸿远的方案就是典型，它是一个标准的、可复制的商业盒子，高效，但没有灵魂。”
“而场景思维，考虑的是人、内容、体验，目标是把时间‘占’下来。我的方案，就是要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清源场景’，让人们愿意在这里停留、体验、分享，甚至反复前来。它的价值，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而不是开业那天就达到顶峰。”
林枫最后总结道：“钱总的方案，是在用一个成熟的过去，去定义清源的未来。而我的草案，是想用一个可期的未来，去激活清源的过去。”
“一派胡言！”钱东来终于忍不住了，他拍了一下桌子，涨红了脸，“什么空间场景，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张大哥，你别听他忽悠，做生意不看报表看什么？！”
张怀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东来，你先冷静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林枫，眼神里已经再无半点轻视，只剩下纯粹的专业探讨。
“林县长，你的理念非常前沿。但是，理念终究要落地。你如何保证，你所构想的这个‘场景’，能够产生足够的商业价值，去支撑整个项目的运转和古建筑的持续维护？”
林-枫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张总工，这正是我今天请您来的目的。我的草案，需要一个专业的团队，进行数据建模和可行性分析。而鸿远的方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钱东来。
“它的财务模型，建立在一个根本性的错误假设之上。它假设，清源县的这块地，和全国任何一个三线城市的同等地块，具有相同的价值。它完全忽略了山陕会馆、忽略了整条老街所蕴含的，那独一无二的、无法估量的‘文化溢价’。他们的模型，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不是在开发价值，而是在毁灭价值。”
钱东来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林枫的这番话，没有一个脏字，却比任何辱骂都更伤人。他当着规划界泰斗的面，直接否定了鸿远集团整个方案的立身之本，说他们“不专业”。
张怀德沉默了。
他缓缓端起面前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状元及第汤”，喝了一口。
然后，他放下汤碗，看着钱东来，一字一顿地说：
“东来，作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做生意，要与时俱进。你这份方案，别说十年后，就是放在今天，在我这里，也通不过。”
他转向林枫，语气缓和了许多。
“林县长，你的草案，虽然还很粗糙，但它的底层逻辑是对的。它看到了文化作为核心生产力的可能性。这个方向，值得深入研究。”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把这份草案发给我。我们院里有几个对文旅项目很感兴趣的年轻人，我可以让他们，免费帮你把这个模型做出来。就当是，一次教学实践。”
“轰——”
周建国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
免费……帮忙……做模型？
还是省内第一的规划设计院？
这已经不是支持了，这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天大的馅饼！
钱东来呆坐在椅子上，嘴巴半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想不明白，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人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怎么就在这短短一顿饭的工夫，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用几句他听都听不懂的“新词”，打得溃不成军。
饭局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钱东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包厢。
周建国跟在林枫身后，走在饭店的走廊里，感觉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他看着林枫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就在这时，林枫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周建国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市发改委又来催了？”
林枫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县委大楼的方向。
“不是。”
“是陈书记的秘书打来的。书记要见我，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