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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察觉异常,赵大人的谨慎

赵大人亲自将柳惊鸿送至府门,看着七皇子府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心中满是遇到知音的畅快。他揣着那本“失传”的《边防杂谈》,如获至宝,转身往书房走去,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这位七皇子妃,当真是个奇女子。不仅有寻常贵女难及的眼光和胆识,更有这份难得的灵气与悟性。自己那些枯燥的部务条陈,在她口中,竟能化作“钱庄”与“掌柜”这般生动有趣的比喻。与她交谈,不像是教导,更像是在打磨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每一次提问,每一次感叹,都让他有种为人师表的满足感。

回到书房,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残卷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又坐回太师椅上,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准备回味一番今日的谈话。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赵大人闭上眼,那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一字一句地在他脑海中重现。

她先是问“途耗”,这是个很宏观的问题,很正常。

然后,她将古今对比,问及当朝的损耗率,这体现了她的聪慧,也属正常。

接着,话题从《边防杂谈》里的“飞地屯田”之策,自然而然地引到了朝廷如今的“增设大仓”之法。这衔接得天衣无缝,是他主动说起的。

可接下来……

赵大人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接下来,她用那个精妙的“钱庄”比喻,顺势问出了“通州”这个具体的地点,以及坐镇的“掌柜”是谁。

从宏观的策略,到具体的地点,再到具体的人。

然后,她又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口吻,问起如何查验粮食,像个好奇宝宝。而自己,则颇为自得地,将“火票”与“符节”这套内部勘合机制,详详细细地解释给了她听。

最后,是那声看似无意的感叹,关于府里采买的“损耗”。那声叹息,就像一个精准的引子,恰好引爆了他心中积压已久对“官耗”弊病的愤懑,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何文景如何利用规则漏洞中饱私囊的门道,和盘托出。

……

脑海中的对话复盘到此,赵大人手中的茶杯“咯”的一声,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他面前的宣纸上晕开一团模糊的墨迹。

方才的酣畅淋漓,如潮水般退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一点点向上蔓延。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惊疑与审视。

不对。

这不对劲。

一个养在深闺,连王府产业都未必能完全理清的女子,她的思维为何如此具有章法?她的问题,看似天马行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可如今串联起来看,却像是一条逻辑严密的锁链,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她问的不是兵法韬略的奇谋,不是开疆拓土的伟业。

她问的是路线,是节点,是负责人,是查验方法,是贪腐的漏洞。

这不是一个贵族女子对家国大事的好奇。

这是一个户部老吏在审查账目时,才会有的思维方式!精准,刁钻,直指要害。

赵大人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方砖仿佛也变得冰冷刺骨。

他引以为傲的渊博学识,他享受其中的“授课”之乐,此刻回想起来,竟像一个老学究在傻乎乎地对着一个伪装成学生的盗贼,炫耀自己家里的金银藏在何处,门锁的构造又是如何。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那不是激动,是被人戏耍后的羞恼。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书案上。

那幅价值不菲的董其昌墨宝残卷,那本他梦寐以求的《边防杂谈》孤本。

这两样东西,就像两块精心制作的香饵,精准地抛到了他的面前。而他,这条自以为精明的鱼,却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了下去。

他自诩清高,不好金银,唯爱古籍字画。这件事在京城的同僚圈子里,并非秘密。可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投其所好,甚至能“恰好”找到一本连他都只闻其名的孤本……

这真的是“机缘巧合”吗?

赵大人伸出手,想去触碰那本《边防杂谈》,指尖却在离书页一寸远的地方停住了。那古朴泛黄的纸张,此刻在他眼中,竟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他忽然想起柳惊鸿临走时的样子。

她站在门槛处,身形纤细,仪态端庄,对他盈盈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尊敬。可在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笑脸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心?

一个在将军府受尽虐待,懦弱无能的嫡女,嫁入七皇子府后,短短时日,便能将盘踞王府十二年的老管家连根拔起,手段狠辣利落。如今,又以如此缜密的心思,从自己这个户部侍郎的口中,套取关于边境军需的机密。

这前后判若两人,难道仅仅是用一个“开窍了”就能解释的吗?

赵大人越想,心越沉。

他不是傻子。能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坐稳,他见过的风浪远比寻常人多。他知道,自己今日所透露的那些信息,任何一条单独拿出来,或许都算不上顶级机密。但当“通州转运仓”、“督办何文景”、“礼部尚书的关系”、“符节火票制度”、“官耗漏洞”这些碎片被完整地拼凑在一起时,就构成了一幅清晰的南国军需补给线贪腐图。

这幅图,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其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用来精准打击何文景,从而在通州安插自己的人手。

可以用来攻击礼部尚书,在朝堂上掀起波澜。

甚至,可以被敌国利用,在南国的补给线上,制造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巨大破坏!

冷汗,从赵大人的额角渗了出来。

他慢慢走回书案前,坐下。书房里那股他最爱的墨香,此刻闻起来却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蜘蛛,安逸地待在自己编织的网中央,却没发现,一张更大、更隐秘的网,已经将他连同他的网,都笼罩了进去。

他不能声张。

柳惊鸿是七皇子妃。没有确凿的证据,任何针对她的指控,都可能引来七皇子萧夜澜的雷霆之怒。那个看似残废无权的皇子,其手段之深沉,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可他也不能就此作罢。

事关国家钱粮命脉,他身为户部侍郎,责无旁贷。

赵大人枯坐良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四合。

他终于有了决断。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想了想,又在下面加了几个字。然后,他将纸条折好,放进一个信封。

他拉了拉桌旁的铜铃,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片刻后,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仆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垂手侍立。此人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心腹,平日里只负责打理他的书房,从不多言。

“去,把这个交给顺天府的吴师爷,让他帮我查一查。”赵大人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查这几年,京城里所有古籍字画的交易记录,尤其是那些稀有的、突然冒出来的孤本。我要知道,那本《边防杂谈》,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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