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清心苑里已是一片静谧。
柳惊鸿站在窗前，昨夜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似乎还停留在发间的乌木簪上。萧夜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但他那句“乌木虽硬，却也易折”的话，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了她的思绪里。
警告？威胁？还是……提醒？
她伸出手，将那支乌木簪取下，放在掌心。簪子是仿的，但她的计划是真的。萧夜澜能一语道破，意味着他那双看似无神的眼睛，看到了她布下的第一层网。他知道她在接近兵部尚书府，甚至可能猜到了她想利用尚书夫人王氏。
这个男人，比她预想中还要深不可测。他就像一口幽深的古井，你以为看到了底，丢一块石子下去，却听不见半点回响。
“小姐，您醒了。”绿萼端着水盆进来，眼圈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显然一夜未眠。
“怕了？”柳惊鸿将簪子重新插入发髻，语气平淡。
绿萼咬了咬唇，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奴婢不怕！只是……小姐，那东西真的要做吗？伪造私印，这可是……”
“你只管把我的话带到，剩下的，不用你操心。”柳惊鸿打断她，将那张写着“天外陨铁”的纸条重新递给她，“去吧，交给王府的总账房，王管事。”
绿萼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条，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去赴刑场。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只能将所有担忧压在心底，快步走了出去。
王府的总账房设在主院一侧，由王府老人王管事掌管。此人年过半百，一双眼睛藏在老花镜片后面，精明得能从铜钱眼里刮下三层油来。
绿萼揣着纸条，一路心惊胆战。到了账房外，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王管事。”绿萼福了福身，双手将纸条呈上。
王管事正慢悠悠地拨着算盘，听见声音，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他见惯了各院的丫鬟仆妇来支取用度，并未在意。
他随手接过纸条，凑到眼前。只看了一眼，那拨动算盘的手指就停了。
“天……外……陨铁？”王管事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仿制……私印？”
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死死盯着绿萼，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王妃娘娘要这玩意儿干什么？辟邪吗！”
天外陨铁，那是传说里的东西，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指甲盖那么大一块。还仿制私印，这要是被捅出去，整个七皇子府都得跟着吃挂落！
绿萼被他吼得一哆嗦，脸都白了，只能小声重复柳惊鸿教的话：“王妃娘娘说了，只管去办，花多少钱都行。”
“花多少钱都行？”王管事气得笑了起来，“这是钱的事吗？这是要命的事！”
他将纸条拍在桌上，正要发作，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从门外经过。那是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亲信，莫一。
莫一的脚步顿了一下，朝账房里看了一眼，目光在王管事和绿萼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张显眼的纸条上。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就那么看了一眼，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去。
王管事心头猛地一跳。
莫一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代表的是王爷。他看见了，却没有阻止。这说明什么？说明王爷……默许了。
王管事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原以为这位新王妃只是行事疯癫，没想到竟疯到这个地步，而更可怕的是，王爷居然还纵着她疯。
这对夫妇，到底想干什么？
他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意人般的精明与恭敬。他重新拿起纸条，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对绿萼说：“行了，我知道了。这事儿不好办，但王妃的吩咐，老奴就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得给办妥了。你回去复命吧，就说……三天之内，必有回音。”
绿萼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愣愣地应了声，转身飘也似的跑了。
王管事看着她的背影，擦了擦额头的汗，拿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心里却在哀嚎：这叫什么事儿啊！这王府，怕是要变天了。
清心苑里，柳惊鸿正在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一盆兰花。
她听完绿萼的回报，特别是关于莫一出现的那一段，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咔嚓”一声，一朵开得过盛的花被齐齐剪下。
萧夜澜，他果然选择了旁观。
他不阻止，也不帮忙，就像一个坐在高台之上的看客，冷眼看着她这个戏子在台上唱念做打。他想看她到底能唱出怎样一出戏，又或者，在等她什么时候失足摔下台来。
有意思。
柳惊鸿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当成戏子。只要有观众，这出戏就能唱下去。
她将剪下的花朵随手丢进一旁的鱼池，引得几尾锦鲤争相啄食。
“小姐，咱们真的要信那个‘琴鬼’的话吗？”绿萼还是不放心，“万一……万一他是骗我们的呢？”
“他没有骗我。”柳惊鸿看着水中的花影，“他脸上的恨意，琴声里的悲鸣，还有那根断弦，都是真的。一个人可以伪装很多东西，但守了三十年的执念，是装不出来的。”
更何况，老秦的故事，与她从北国情报中得到的零碎信息，完美地吻合了。赵山延迟援军，冒领军功，迎娶王氏，这一切都对得上。
现在，她只需要最后一把钥匙——那枚伪造的“枫”字帅印。
第二日，王府的早膳一如既往的沉闷。
萧夜澜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着餐，仿佛昨夜的交锋从未发生。柳惊鸿也懒得再装疯卖傻，安静地喝着自己的粥。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长桌，也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充满试探与猜忌的迷雾。
“王爷，”柳惊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听说，京郊的猎场最近新到了一批北国的好马，我想去挑一匹。”
萧夜澜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漠无波：“王妃想骑马？”
“是啊，”柳惊鸿笑了起来，那笑容明艳，却不达眼底，“总在府里待着，骨头都要生锈了。再说，我也想看看，是南国的箭快，还是北国的马快。”
这话里藏着机锋。
萧夜澜放下银箸，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一幅画。
“王妃有此雅兴，本王自然不会拦着。”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马有烈性，若是驯服不了，反被踢伤，就不好了。”
又是警告。
柳惊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多谢王爷关心。不过我这个人，就喜欢驯服烈马。越是烈的，驯服之后，才越有成就感，不是吗？”
她说完，不再看他，起身离席。
走到门口时，萧夜LAN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
“对了，王管事今早来报，说王妃支取了一大笔银子，要寻天外陨铁。本王已经准了。”
柳惊鸿的脚步停住了。
她缓缓回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他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没有半分遮掩。
他这是在告诉她：你的所有动作，我都知道。
柳惊-鸿忽然觉得，这个游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她冲他粲然一笑，明媚如光，却带着针尖般的锐利。
“那我就多谢王爷了。等我的新‘玩具’做好了，第一个拿给王爷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