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光,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被远处那道通天烟柱染成的、不祥的灰红色。
大火已经烧了近一个时辰,爆炸的巨响早已平息,但那股焚尽万物的气势,依旧隔着几十里山路,灼烧着人的眼球。黑色的浓烟滚滚而上,在微亮的天幕上涂抹出一片狰狞的墨迹,仿佛大地裂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柳惊鸿站在山脊上,晨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她脸上的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映着末日般景象的眸子,深不见底。
萧夜澜那句“炸完了吗”,像一根无形的针,在她脑海中反复穿刺。
他不是质问,不是阻止,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她这把刀,是否足够锋利。确认她点燃的这把火,是否烧得够旺。
雁门关守将是谁的人?兵部又是谁的势力范围?这场爆炸,对谁的打击最大,又对谁最为有利?
无数条线索在柳惊鸿的脑中飞速交织,最后都指向一个令人心头发冷的答案。萧夜澜,这个看似被废的七皇子,在借她的手,清除他自己的政敌。
他把她当成了一把刀,一把用来剜除南国腐肉的刀。而她,也确实需要这重身份作为掩护。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共生关系。
柳惊鸿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冲天的烟柱。她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当她再次出现时,已经换回了那身素雅的衣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病弱与苍白,重新变成了那个来自江南、体弱多病的富商遗孀。
……
三天后,南国京城。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宏伟的城门在一阵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守城的兵士打着哈欠,准备开始一天无聊的盘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疯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驾!驾!!”
一个浑身浴血、尘土满面的信使,骑着一匹口吐白沫、濒临猝死的战马,如一道利箭般冲向城门。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信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血腥气和绝望,“雁门关急报!快让开!”
守城校尉脸色一变,立刻大吼:“快!清出通道!放他过去!”
城门口瞬间一阵鸡飞狗跳,刚进城的菜贩、行脚商纷纷避让。那匹战马载着它的主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城门洞,沿着宽阔的朱雀大街,向着皇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战马跑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滴滴答答的血迹。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不安的气息。八百里加急,上一次动用,还是三年前北国大军压境之时。
边境,出大事了。
太和殿。
南国皇帝萧承德刚刚结束了一场略显沉闷的早朝。文武百官正按官阶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讨论着秋税或是漕运的琐事。
太子萧景辰走在最前面,神色倨傲,正与身旁的东宫詹事说着什么。
七皇子萧夜澜的轮椅则由内侍推着,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后方,他低垂着眼帘,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尖利高亢的通报,划破了殿宇的庄严肃穆。
“报——!!”
“宣——!雁门关八百里加急信使觐见——!!”
这声通传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刚刚还人声嘈杂的汉白玉广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向大殿。
还没走远的皇帝萧承德猛地转过身,眉头紧锁。
片刻之后,那个浑身浴血的信使被两名禁卫半架半拖地弄进了大殿。他一进殿,便挣脱禁卫,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陛下!不好了!雁门关……雁门关……”
他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全是血沫。
“说!”萧承德的声音里透着帝王的威严与一丝不祥的预感。
“九月初三,寅时末,”信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关内军备仓库……不明缘由,突然……炸了!!”
“什么?!”
“轰”的一声,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军备仓库怎么会炸?”
“不可能!那可是用巨石垒砌的!”
“天呐,雁门关的军备若是没了,北国人打过来怎么办?”
官员们脸色煞白,交头接耳,恐慌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而龙椅之侧的萧承德,在听到“炸了”两个字时,身体微微一晃。他下意识地去端御案上的茶盏,手却抖得厉害,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龙纹杯,脱手而出,摔在金砖地面上,碎成了几瓣。
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信使粗重的喘息声。
兵部尚书张格,一个年过花甲的胖老头,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肥硕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筛糠。他颤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
“陛……陛下……臣……臣有罪……”
萧承德没有看他。他死死盯着那个信使,一字一顿地问:“伤亡如何?损失多大?”
“仓库……仓库被夷为平地,方圆百丈之内,尽为焦土!”信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关内守军死伤……死伤近千人!所有库存储备的兵器、甲胄、粮草、火药……付之一炬!一样……都没剩下!”
“付之一炬……”萧承德喃喃自语,他慢慢直起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忽然,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御案!
“付之一炬?!!”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震得整座太和殿嗡嗡作响。
“张格!!”皇帝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声音嘶哑而狂暴,“这就是你的兵部!这就是你跟朕保证的固若金汤?!啊?!南国的门户!朕的三十万大军过冬的依仗!就这么让你一把火烧干净了?!”
张尚书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涕泪横流:“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事……此事定有蹊跷!定是北国奸细所为!臣……臣万死难辞其咎!”
“奸细?!”萧承德怒极反笑,他走下御阶,一步步逼近张格,“一个奸细,能让你整个雁门关的守军都变成瞎子聋子吗?!能让你储量堪比国库的军备仓库,一夜之间飞上天吗?!你告诉朕!什么样的奸细有这个本事!”
皇帝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张尚书的脸上,后者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大殿内的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太子萧景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雁门关守将是他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辞其咎。
唯有角落里的萧夜澜,依旧低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轮椅的扶手,仿佛眼前这场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来人!”萧承德的怒火烧到了顶点,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扫过殿内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官员。
“传朕旨意!”
“兵部尚书张格,玩忽职守,贻误军机,即刻起,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张尚书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皇帝的目光没有半分停留,继续下令:“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给朕查!从雁门关一个伙夫,到京城兵部一个主事,所有相关人等,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股血腥的杀伐之气。
“朕倒要看看,是我南国生了蛀虫,还是北国的爪子,已经伸到了朕的心窝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