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的咆哮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如同被掐住喉咙的巨兽。陈启背着昏迷的杨少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的鹅卵石滩上。冰冷的江水浸透了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身后,罗烈、苏离、瘦猴和仅剩的两个力士互相搀扶着,踉跄前行。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未散的惊悸。
荀老头最后那声决绝的怒吼,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个神秘的老者,用生命为他们撕开了一条生路。
“大当家……老疤他们……”一个力士看着空荡荡的队伍,声音哽咽。出发时二十多条生龙活虎的汉子,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
罗烈独眼赤红,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巨斧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哭个屁!死都死了!活着的人,替他们把路走完!”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凶悍,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痛楚却骗不了人。
瘦猴拖着那条几乎废了的伤腿,默默地将散落的绳索和几件还能用的工具归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扫过江面的眼神,泄露着刻骨的恨意。阿水的死,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苏离走在陈启身边,蓝瞳失神地望着前方蜿蜒的江岸。额头的龟甲疤痕只剩下一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痕,曾经微弱的蓝光彻底熄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里,指尖传来一片冰凉。失去龟甲的预警,让她如同在黑暗中行走的盲人,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更让她忧心的是背上的杨少白,道士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断臂处的寒气透过布条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让她心惊肉跳。
“阿哥……道长他……”苏离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陈启脚步未停,锁心刀插在腰后,刀身蓝光内敛,九个青铜齿轮的虚影在刀面上缓缓流转。胸口的锁心轮平稳运转,钥匙核心处的龟甲碎片传来温润的暖意,清晰地指向江岸上游某个方向——那是荀老头临终前指出的“阴阳鱼眼”入口所在。他侧头看了一眼背上的杨少白,道士灰败的脸色在晨曦微光下更显死气沉沉。
“死不了。”陈启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荀前辈的药,暂时压住了寒气。”他指的是荀老头塞给他的一小瓶赤红色药丸,散发着辛辣刺鼻的气息,给杨少白服下后,断臂处的寒气确实被压制了一丝。
“可……龟甲……”苏离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茫然和恐惧,“我感觉不到……危险了……”
“感觉不到,未必是坏事。”陈启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嶙峋的礁石和湍急的暗流,“也可能是……更大的危险,藏得更深。”锁心轮的感应从未如此清晰过,那江底深处传来的冰冷恶意,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他们。
队伍沿着江岸艰难跋涉。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和锋利的礁石,稍不留神就会摔倒。浑浊的江水不时漫上滩涂,冰冷刺骨。罗烈和力士们轮流在前面探路,用巨斧和钢钎劈开挡路的荆棘和朽木。瘦猴拖着伤腿,咬牙跟在后面,用削尖的木棍支撑身体。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部分寒意,但江边的雾气却越发浓重,带着浓重的土腥和水锈味。前方江岸拐弯处,出现一片巨大的、被江水冲刷得千疮百孔的礁石群。礁石缝隙间,隐约可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青苔。
“那里!”瘦猴指着洞口,声音嘶哑,“荀老头说的……阴阳鱼眼……入口?”
陈启停下脚步,锁心刀蓝光微微流转,扫向洞口。胸口的锁心轮跳动了一下,钥匙核心处的暖意清晰地指向洞口深处。“是这里。”他沉声道。
罗烈独眼微眯,巨斧横在胸前:“妈的,看着就邪性!里面不会又钻出个什么鬼东西吧?”
“进去才知道。”陈启将杨少白小心地放下,交给苏离照看。他拔出锁心刀,刀身蓝光流转,九个齿轮虚影缓缓旋转。“罗烈,开路。瘦猴,准备绳索和火把。其他人,警戒。”
罗烈啐了一口,巨斧一挥,劈开洞口垂落的藤蔓和滑腻的苔藓。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淤泥、腐木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的怪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眼花。
“操!什么味儿!”罗烈捂住口鼻,独眼被熏得发红。
“尸蜡……”苏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扶着杨少白,蓝瞳死死盯着洞口深处,“还有……水银……和……硫磺……”
陈启眉头紧锁。锁心刀蓝光扫入洞内,勉强照亮了前方几丈的范围。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壁湿滑,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油脂般的暗黄色物质,正是苏离所说的尸蜡!地上流淌着浑浊的、泛着银光的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水银味。更深处,隐约可见一些散落的、锈蚀的青铜器碎片和森森白骨。
“妈的!古滇国这帮疯子!拿人油封路!”罗烈骂骂咧咧,但还是第一个钻了进去。巨斧在湿滑的尸蜡壁上刮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陈启紧随其后,锁心刀蓝光开路,暂时驱散了部分异味。苏离扶着杨少白,瘦猴和力士们垫后。洞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甜腥和金属味,令人作呕。脚下是滑腻的尸蜡和冰冷的水银混合物,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通道蜿蜒向下,坡度陡峭。越往里走,尸蜡层越厚,几乎覆盖了整个洞壁和地面。空气也越发稀薄,火把的光芒在浓重的雾气中摇曳不定。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罗烈突然停下脚步,巨斧横在身前。火把照亮前方——通道被一堵厚厚的、完全由凝固的暗黄色尸蜡构成的墙壁彻底堵死!墙壁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凸起和凹陷,隐约可见一些人形的轮廓,如同无数具被活生生封在蜡油里的尸体!
“死路?”瘦猴的声音带着绝望。
陈启走上前,锁心刀蓝光扫过蜡墙。刀光所及之处,尸蜡表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但没有融化的迹象。“不是死路。”他沉声道,“后面……有风。”
“有风?”罗烈凑近蜡墙,果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水汽的凉风从蜡墙缝隙中透出。“妈的!怎么过去?这玩意比石头还硬!”
“尸蜡怕火。”苏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不能直接烧……会……释放……毒气……”
“那怎么办?”罗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陈启目光扫过蜡墙两侧的岩壁。岩壁相对干燥,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滑腻的藤蔓。锁心轮微微跳动,钥匙核心处的暖意清晰地指向蜡墙左侧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那里。”他指向凹陷处,“有……机关枢纽。”
瘦猴立刻上前,用匕首小心地刮开凹陷处的苔藓和藤蔓。里面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圆盘,盘面上刻着复杂的蛇形纹路,中央有一个菱形的凹槽。
“是……九宫锁……”杨少白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但眼神却异常锐利。他靠在苏离身上,右手艰难地抬起,指向圆盘,“需要……特定的……钥匙……”
“钥匙?”罗烈皱眉,“上哪找钥匙?”
陈启胸口的锁心轮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荀老头塞给他的那块刻满古老文字的黑色岩石!他取出岩石,只见岩石底部,赫然有一个菱形的凸起,与圆盘上的凹槽形状完全吻合!
“试试这个!”陈启将岩石的菱形凸起对准凹槽,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青铜圆盘缓缓转动起来!盘面上的蛇形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紧接着,整面蜡墙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嚓”声!
轰隆隆——!
厚重的尸蜡墙如同融化的黄油般,从中间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露出后面一条更加幽深、更加宽阔的通道!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浓重水汽和腐朽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
“成了!”瘦猴惊喜地喊道。
众人精神一振,迅速穿过裂开的蜡墙。墙后是一条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中。洞内弥漫着浓重的白色雾气,能见度极低。脚下是湿滑的岩石,一条浑浊的地下河在洞中蜿蜒流淌,水流湍急,发出“哗哗”的轰鸣。河岸两侧,散落着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青铜构件和断裂的石柱,显然是一个废弃的古代码头遗迹。
“这是……古滇国的……水运码头?”杨少白喘息着,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青铜绞盘和断裂的缆绳,“用来……运送……祭品……和……建造……蛇母窟的……材料……”
“看那边!”罗烈指着地下河上游。在浓雾深处,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由黑色岩石砌成的拱门!拱门半淹在河水中,门楣上雕刻着狰狞的蛇首图案!门后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阴阳鱼眼!”陈启胸口的锁心轮剧烈跳动,钥匙核心处的灼热感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就在那扇门后!
“走!”罗烈低吼一声,率先踏上湿滑的河岸,朝着拱门方向前进。
然而,没走几步,异变突生!
“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只脚在岩石上爬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浓雾中,亮起了无数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漂浮不定!
“是……尸蠊!”苏离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食尸虫!它们……被……惊动了!”
话音未落,浓雾翻滚,无数只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背甲油亮、长着锋利口器的甲虫如同潮水般从岩石缝隙、青铜构件下、甚至河水中涌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如同黑色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前方的道路!
“操!”罗烈怒吼一声,巨斧横扫,将靠近的尸蠊劈飞!但尸蠊数量实在太多,被劈飞的瞬间,更多的尸蠊已经爬上了他的裤腿!
“啊!”一个力士惨叫一声,几只尸蠊已经钻进了他的裤管,锋利的颚齿疯狂啃噬着他的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
“用火!”瘦猴嘶吼,将手中的火把狠狠掷向虫群!
火焰点燃了干燥的苔藓,暂时逼退了一部分尸蠊。但尸蠊悍不畏死,绕过火焰,继续涌来!
“苏离!药!”陈启厉喝,锁心刀蓝光暴涨,刀气纵横,将靠近的尸蠊绞碎!但虫群无穷无尽,转眼就将他包围!
苏离手忙脚乱地从腰间皮囊中抓出最后一把赤红色的粉末——那是荀老头留下的驱虫药!她猛地撒向空中!
粉末遇风即燃,化作一片淡红色的烟雾!烟雾带着辛辣刺鼻的气息,尸蠊接触到烟雾,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强酸腐蚀,纷纷蜷缩着身体掉落在地,转眼就化为一滩黑水!
药粉效果显着,但范围有限。虫潮只是被暂时遏制,更多的尸蠊从浓雾深处涌来!
“快走!去拱门!”陈启背起杨少白,锁心刀开路,朝着拱门方向猛冲!
罗烈和力士们挥舞武器,劈砍着挡路的尸蠊。瘦猴拖着伤腿,咬牙跟在后面。苏离不断撒出药粉,暂时清空一小片区域。
众人且战且退,终于冲到了拱门附近。拱门下方,河水湍急,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入口……在……下面……”杨少白虚弱地指向旋涡。
“跳下去?”罗烈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洞,独眼微眯。
“没时间了!”陈启看着身后再次涌来的虫潮,当机立断,“跳!”
他率先背着杨少白,纵身跃入旋涡!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拽向深处!
罗烈、苏离、瘦猴和力士们紧随其后,纷纷跳入旋涡!
冰冷!黑暗!窒息!
陈启在激流中奋力挣扎,锁心刀蓝光在浑浊的水中划出微弱的光带。他死死抓住背上的杨少白,锁心轮的力量运转到极致,抵抗着强大的水压和吸力。
不知过了多久,吸力骤然消失!陈启感觉身体一轻,被水流猛地抛了出去!
哗啦——!
他破水而出,重重摔在一片坚硬的岩石上!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污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完全被水淹没的地下空间!穹顶极高,隐没在浓重的黑暗中,只有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和水藻,如同鬼火般点缀在四周。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黑色岩石砌成的祭坛!祭坛呈圆形,分九层,每一层都刻满了扭曲的蛇形符文和古老的祭祀图案!祭坛顶端,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青铜圆盘!圆盘表面刻着阴阳双鱼的图案,中心是一个菱形的凹槽——与荀老头那块黑色岩石的形状一模一样!
“阴阳鱼眼!”陈启心中一震。锁心轮在胸口疯狂跳动,钥匙核心处的龟甲碎片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贪婪的恶意源头,就在祭坛深处!
“阿哥!”苏离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和罗烈等人也陆续被水流冲上岸边,个个狼狈不堪。
杨少白躺在冰冷的岩石上,断臂处的寒气再次爆发,青黑色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肩头蔓延!他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发紫,意识模糊。
“道长!”苏离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口,却发现药粉早已用完。
“没……药了……”她声音绝望。
陈启走到祭坛边缘,锁心刀蓝光扫过巨大的青铜圆盘。圆盘缓缓旋转,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他取出那块黑色岩石,菱形凸起在蓝光下闪烁着幽光。
“钥匙……找到了……”陈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但……开启祭坛……需要……献祭……”
“献祭?”罗烈独眼一瞪,“什么意思?又要活人?”
陈启摇摇头,指向祭坛底部。那里刻着一行模糊的古滇文,旁边画着一个滴血的匕首图案。“不是活人……”他沉声道,“是……心头血……蕴含……生命精元……的……心头血……”
“心头血?”苏离脸色煞白,“那……那会死的!”
“不会死……”杨少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却清晰,“但……会……元气大伤……甚至……折寿……”
众人沉默。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妈的!怕个鸟!”罗烈猛地一拍胸膛,独眼凶光毕露,“老子来!不就是几滴血吗?死不了!”
“不行!”陈启拦住他,“你是主力。我来。”
“放屁!”罗烈一把推开陈启,“老子皮糙肉厚!你留着力气对付那鬼东西!”
“都别争了!”瘦猴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祭坛前,看着那巨大的青铜圆盘,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大当家……陈爷……我这条腿……废了……活着……也是拖累……”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瘦猴!不要!”罗烈目眦欲裂,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噗嗤!
匕首深深刺入胸膛!瘦猴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他咬着牙,拔出匕首,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郁生命气息的鲜血喷涌而出,精准地溅射在青铜圆盘中央的菱形凹槽上!
嗡——!!!
青铜圆盘猛地一震!阴阳双鱼图案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整个祭坛剧烈摇晃起来!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圆盘中心传来,将瘦猴的心头血瞬间吸了进去!
“瘦猴!”罗烈狂吼着冲过去,一把抱住瘫软下去的瘦猴。
瘦猴脸色惨白如纸,胸口血流如注,但嘴角却挂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大当家……替我……多砍……几个……鬼东西……”话音未落,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气息。
“瘦猴——!!!”罗烈抱着瘦猴的尸体,发出野兽般的悲吼!独眼中血泪迸流!
陈启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看着青铜圆盘在吸收了心头血后,光芒越来越盛,旋转速度也越来越快!祭坛上的符文逐一亮起,一股强大的、古老的力量正在苏醒!
“走!”陈启强忍悲痛,一把抄起杨少白,朝着祭坛顶端冲去!苏离紧随其后,泪水模糊了双眼。
罗烈将瘦猴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抹去脸上的血泪,独眼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和疯狂的杀意!他抓起巨斧,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着冲向祭坛!
“鬼东西!老子来了!洗干净脖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