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辰,是宫中一等一的大事。虽非整寿,但雍帝以孝治天下,排场依旧隆重。慈宁宫张灯结彩,宫人们穿梭不息,各处摆放着各宫、各府进献的寿礼,珍奇古玩,琳琅满目,映衬得冬日庭院也添了几分暖意。
萧明玥一早便到了,协助太后打理各项事宜,安排座次,检视宴席流程,举止得体,从容不迫。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皇贵妃礼服,庄重华贵,却并不过分耀眼,恰到好处地彰显了身份,又不会夺去太后的光彩。
妃嫔、宗室命妇们陆续到来,按品级入座,言笑晏晏,一派和乐景象。皇帝驾临时,众人起身参拜,气氛达到高潮。
就在这其乐融融之际,殿外通传:“陈贵人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只见陈玉茹盛装而来,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惊艳四座。身上穿的,正是萧明玥赏赐的那匹流光溢彩的云锦制成的宫装,绯红的底色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芙蓉,华美夺目。头上戴的亦是那套赤金点翠头面,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珠光宝气,几乎要灼伤人眼。
她本就年轻貌美,这般刻意打扮,更是艳光四射,瞬间将在场许多穿着合乎礼制、颜色偏于庄重宫装的妃嫔都比了下去。殿内原本和谐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陈玉茹却恍若未觉,或者说,她十分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她袅袅婷婷地上前,向太后和皇帝行大礼,声音娇柔婉转:“臣妾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愿娘娘凤体康健,千岁金安。”
太后端坐凤位,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慈和笑容,只是目光在陈玉茹那身过于鲜亮、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僭越之感的衣饰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她年纪大了,更喜清净端庄,这等张扬艳丽的做派,本就非她所喜,更何况是在她自己的寿宴上。
“起来吧,有心了。”太后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皇帝在一旁,看着陈玉茹,眼中倒是带着几分欣赏,笑道:“爱妃今日这身打扮,很是亮眼。”
陈玉茹面上一喜,刚要谢恩,却听太后缓缓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哀家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受不得太过鲜亮的颜色。还是明玥这般,瞧着稳重舒心。”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轻轻扇在了陈玉茹脸上。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丝尴尬和慌乱闪过眼底。殿内不少妃嫔和命妇都低下了头,掩饰嘴角泛起的讥诮。
萧明玥适时上前,温声道:“太后说笑了,陈妹妹年轻活泼,穿些鲜亮颜色也是应当。只是今日是太后您的好日子,臣妾等自当以端庄恭谨为先。”她一句话,既看似为陈玉茹解围,又将太后的不喜归结于“好日子需端庄”,更坐实了陈玉茹不够“恭谨”。
陈玉茹咬了咬唇,心中又羞又恼,只觉得皇贵妃这话听着顺耳,实则是在贬低自己。她年轻气盛,又被连日来的奉承宠溺坏了性子,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竟未忍住,带着一丝委屈的口吻低声道:“太后娘娘不喜鲜亮,是臣妾考虑不周。只是……只是皇贵妃娘娘先前赏赐这云锦时,也未曾提及此节……”
她这话一出,满殿皆静。
这无异于是在指责皇贵妃赏赐不妥,误导了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位老太妃已经皱起了眉头,看向陈玉茹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不满。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可以容忍妃嫔争宠,可以容忍年轻人有些小性子,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在她的寿宴上,如此不识大体,公然顶撞,甚至试图将责任推给协理六宫、处事公允的皇贵妃!
“放肆!”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威仪,瞬间压得陈玉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哀家不过随口一言,你便如此攀扯皇贵妃?皇贵妃赏你,是给你的恩典,是盼你安分守己,谨守宫规!你倒好,穿戴逾制,姗姗来迟在前,如今又敢在哀家寿宴上口出怨怼,攀诬高位!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太后语气严厉,字字如锤,砸在陈玉茹心上。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宠爱陈玉茹不假,但更看重孝道和后宫规矩。陈玉茹今日言行,确实太过失仪,尤其是顶撞太后,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太后息怒。”萧明玥连忙躬身,语气恳切,“陈妹妹年纪小,一时失言,绝非有意冲撞太后。还请太后与皇上看在妹妹入宫不久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她求情求得情真意切,更显得陈玉茹不识好歹。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花容失色的陈玉茹,眼中最后一丝怜爱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冷漠。“陈贵人言行无状,冲撞太后,即日起,降为答应,迁出听雪阁,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雷霆之威,瞬间落下。方才还光彩照人的陈贵人,转眼间便成了灰头土脸的陈答应。几个太监上前,无声地将她“请”了出去。
寿宴继续,丝竹声再起,仿佛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众人言笑如常,只是再无人敢穿戴过于鲜亮。
萧明玥退回自己的座位,垂眸敛目,姿态恭顺。无人看见,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那一闪而过的冷冽寒光。
借太后之刃,除皇帝新宠之棘。兵不血刃,干净利落。
她甚至,连手指都未曾弄脏一分。而那朵娇艳的芙蓉花,尚未完全绽放,便已在这慈宁宫的风雨里,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