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德走了,带着那些丰厚的赏赐,和他那未能宣之于口的野望,一同消失在了紫宸宫门外。殿内熏香袅袅,炭火噼啪,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与秩序。
晚翠指挥着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待客的茶盏,眼角余光小心地觑着伫立窗前的皇贵妃。娘娘的背影依旧挺直,如同寒风中不折的修竹,可不知为何,晚翠却从那静默中,品出了一丝比窗外积雪更冷的寒意。
萧明玥没有动。弟弟那看似恭敬实则贪婪的眼神,父亲信中那看似关切实则算计的笔触,如同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心上。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尘埃落定的冰凉。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萧府那个逼仄的小院里,生母握着她的手,眼泪滚烫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声音哽咽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玥儿,记住,在这深宅大院,没人会真心待你。你是庶出,生来就比人低一等!要想活出个人样,就只能靠自己,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往上爬!永远别指望你父亲,别指望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
那时她年纪尚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话中浸透的血泪与绝望,只记得那眼泪的灼热和那话语的冰冷。
如今,她站在这天下女子权势的顶峰,回头望去,母亲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父亲何曾真心疼爱过她这个庶女?昔日在家中的漠视与利用,如今她位高权重,便换作了小心翼翼的讨好与无休止的索取。那个她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弟弟,初次见面,带来的不是血脉亲情间的温暖,而是家族赤裸裸的欲望。
他们看重的,从来不是她萧明玥这个人,而是她头顶的“皇贵妃”光环,是她手中能够带来的权势和利益。
凉薄吗?
是的,凉薄入骨。
可这世间,又何曾有过不凉薄的血脉?帝王家为了龙椅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世家大族为了利益,夫妻反目,族人倾轧。她萧家这点算计,又算得了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场所谓的“亲人会面”,不过是处理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宫务。
“晚翠。”她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奴婢在。”晚翠连忙上前。
“将萧家今日送来的那些土仪,都登记入库,不必呈到本宫面前了。”她顿了顿,继续道,“另外,传话给内务府,日后萧府再有递牌子请安或送东西入宫,一律按宫规流程走,不必再特意报到紫宸宫来。”
晚翠心中一震,垂首应道:“是,娘娘。”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娘娘这是要……彻底拉开与母家的距离,公事公办,不再给予任何特殊待遇和情分上的期待了。
萧明玥走到书案前,案上还摊开着之前未看完的宫务册子。她伸手,将那册子合上,指尖在光滑的封面上轻轻划过。
亲情,她曾经或许在心底最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但今日,萧明德那番作态,将她这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击碎了。
很好。
她心中那片因权力斗争而早已冰封的土地,如今连最后一丝属于“家”的微弱暖意也彻底消散。从此以后,再无牵挂,亦无软肋。
凉薄便凉薄吧。在这吃人的深宫,无情,方能无懈可击。
她重新拿起朱笔,蘸了墨,摊开另一本奏事册,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那些繁杂的宫务,各宫的请示,人员的调动,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清晰和简单。
唯有权力,不会背叛。唯有掌控,方能自在。
至于那所谓的血脉亲情,既然注定凉薄,不如就此斩断。从今往后,她只是大雍朝的皇贵妃,是太子的生母,是这后宫的掌权者。
萧明玥这个名字,将与萧家,再无半分多余的瓜葛。
殿外,风雪似乎更急了些,呜咽着拍打着窗棂。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皇贵妃沉静如水的侧颜,和那笔下勾勒出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朱红色批注。
凉薄血脉,断于宫墙之内。前路漫漫,唯权与谋,相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