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中那点银簪焚毁的余烬早已冷却,连同那旧锦囊一同被宫人仔细清理,未在紫宸宫内留下一丝痕迹。萧明玥的心,也如同被那场小小的火焰彻底淬炼过一般,坚硬、冰冷,再无半分杂质。
翌日清晨,她如同往常一般起身,梳洗,用过早膳,神情平静得仿佛昨夜那决绝的“断簪”只是一场幻梦。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紧闭的首饰匣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近乎虚无的空寂,旋即又被更深的沉静覆盖。
她传了小顺子进来。
如今已是紫宸宫掌事太监副手的小顺子,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稳,躬身听命时,背脊挺直,眼神恭谨中带着机敏。
“你去一趟内务府,”萧明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传本宫懿旨。皇贵妃母家萧府,感念天恩,恪守本分,然皇贵妃统摄六宫,需为天下表率,严内外之防。即日起,萧府一切年节供奉、日常问安,皆按外命妇常例,由内务府循制办理,无需再经紫宸宫过目。非奉特诏,萧府女眷不必再递牌子请安。”
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小顺子低垂的头顶上,语气加重了几分:“告诉内务府的人,也告诉宫门守卫,一切,按规矩办。”
“一切按规矩办”。这五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这意味着,从今往后,萧家在她这里,不再有任何特殊待遇,与宫中其他妃嫔的家族毫无二致,甚至因为她的身份,需要更加避嫌。那试图通过亲情纽带传递的请托与索取,被这冰冷的宫规彻底斩断。
小顺子心中凛然,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恭声应道:“奴才遵旨,定将娘娘懿旨明白传达到位。”
“去吧。”萧明玥挥了挥手。
小顺子倒退着出了殿门,快步向内务府走去。他知道,这道旨意一旦传出,会在前朝后宫引起怎样的波澜,但他更清楚,皇贵妃娘娘的决心,无人可以动摇。
处理完这件事,萧明玥并未停歇。她吩咐晚翠:“将前几日江南进贡的那几匹软烟罗,还有那匣子合浦珍珠找出来。”
晚翠依言取来。软烟罗轻薄如烟,光华流转;合浦珍珠圆润饱满,莹莹生光,皆是难得的上品。
“将这些,”萧明玥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物件,语气平淡无波,“连同库房里那尊白玉观音像,一并送去吏部侍郎陈大人府上,就说是本宫赏赐给陈小姐的,贺她不久后的生辰。”
陈大人,正是那位因陈玉茹(如今的陈答应)失宠而颇受敲打、近日行事愈发谨慎小心的吏部官员。陈小姐,是他的嫡女,已到适婚之龄。
晚翠瞬间明白了娘娘的用意。这不是简单的赏赐,这是一种姿态,一种信号。在彻底冷落、疏远萧家的同时,却对另一个因宫中妃嫔失势而战战兢兢的家族示以恩赏。这既是在安抚前朝可能因萧家之事而产生的浮动人心,也是在无声地宣告——皇贵妃行事,赏罚分明,只论规矩与本分,不涉私情。
“是,娘娘。”晚翠心领神会,立刻着手去办。
两件事,一道冷酷决绝的懿旨,一份恰到好处的恩赏,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紫宸宫发出。如同冰与火,清晰地划定了界限,也稳固了可能因她与家族“切割”而产生的权力涟漪。
做完这一切,萧明玥才真正空闲下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宫人正在清扫昨日留下的积雪。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心中一片平静,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亲缘两清。
她亲手斩断了这最后一丝可能成为弱点的牵连。从此,萧家是萧家,皇贵妃是皇贵妃。她不必再因那凉薄的血脉而心生波澜,也不必再为那无休止的索取而烦扰。
她失去了所谓的“娘家”,却也卸下了最后一重枷锁。
这偌大的宫廷,这至高的权柄,从今往后,她将纯粹地、彻底地,只为她自己而掌控。
阳光照在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尊贵,耀眼,却也……无比孤独。
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份孤独。
亲缘已清,前路便只剩下来自更高处的皇权制衡,与这无边孤寂的漫漫长夜。而她,已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