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心中的天平在“心动”与“恐惧”之间剧烈摇摆,如同行走在钢索上,进一步是渴望的温暖,退一步是记忆的寒渊。她需要一点推力,一个能让她更清晰地看清过去,也看清自己内心的契机。
东方夜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种胶着状态。他知道,单靠言语的解释和日常的陪伴,或许能软化她的心防,但难以彻底驱散那片由残缺记忆和情感创伤构成的迷雾。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有冲击力的方式,让她亲自去触碰、去感受那段真实的过往。
这天,医生告知苏婉,她的身体恢复情况良好,近期可以考虑出院,进行居家休养。这个消息让苏婉既期待又惶恐。出院意味着离开这个相对封闭、安全的环境,真正踏入那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却又无比陌生的“外面世界”。
就在她对着出院通知单怔怔出神时,东方夜来到了病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来鲜花或点心,而是站在她面前,目光沉静而郑重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苏婉,在出院回家之前,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反应,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去我们以前的家,还有……你的工作室看看。”
苏婉的心猛地一跳,倏然抬头看向他。家?工作室?这两个地方对她而言,仅仅是词汇,背后却承载着她完全空白的人生重要组成部分。去那里,意味着她要主动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可能隐藏着痛苦也可能蕴含着温暖的过去。
恐惧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拒绝。
但东方夜接下来的话,却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挣扎:“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过去看清楚。那里有很多属于你的东西,或许……能帮你找到一些答案,无论是关于我,关于小念,还是关于你自己。”
他的眼神坦诚而包容,没有逼迫,只有鼓励和支持:“我陪你一起。如果你觉得任何不舒服,我们随时离开。”
他的话,像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在她踌躇不前时,轻轻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苏婉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耐心,再想到小念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心中那点因恐惧而生的退缩,渐渐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所取代。
是啊,她不能永远活在失忆的真空里。她需要答案,需要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经历过什么,未来又该如何走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东方夜,极轻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决定之后,行动便很快安排下来。东方夜亲自开车,载着苏婉离开了医院。车子行驶在熟悉的城市街道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苏婉的心也随着车辆的颠簸而七上八下。
他们先去了苏婉的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创意园区。当东方夜推开那扇挂着“婉韵花艺”logo的玻璃门时,一股混合着干花、精油和植物根茎的、独属于花艺工作室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苏婉站在门口,有一瞬间的恍惚。
宽敞明亮的工作室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材、工具和完成了一半的花艺作品。墙面上挂着她的设计手稿和获奖证书,工作台上散落着彩铅和素描本……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主人对这份事业的热爱和投入。
她缓缓走进去,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花剪,触摸过带着绒毛的银叶菊花瓣,拿起工作台上那本摊开的素描本——上面画着一幅未完成的、充满张力的架构花艺草图。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和归属感,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浸润她干涸的记忆河床。她似乎能“看到”自己坐在这里,埋头画图,修剪花枝,为某个灵感而欣喜,为某个难题而蹙眉……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感慨。
东方夜站在她身后,保持着距离,轻声解释道:“你离开后,这里一直保留着原样。李丹丹和林薇帮你打理着日常运营,她们做得很好。”
他没有多说,只是让她自己去感受。
离开工作室,东方夜又驱车带她来到了他们曾经的家。
那是一片环境清幽的高档住宅区。当东方夜用指纹打开别墅大门时,苏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室内的装修是简约现代的风格,但细节处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属于她的痕迹。
玄关处摆放着一双她似乎很眼熟的、毛绒绒的女士拖鞋。
客厅的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她记忆中似乎很喜欢的、暖黄色的针织盖毯。
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还放着一个她用来喝水的、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马克杯。
最触动她的,是客厅一面墙上挂着的众多照片——有他们热恋时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合影,笑容灿烂,眼神胶着;有她怀孕时,东方夜小心翼翼搂着她,满脸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紧张;有小念从出生到现在的成长记录,每一张都充满了爱意……
照片里,她的笑容是那么真实,那么幸福。那个依偎在东方夜身边,眼中闪着光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东方夜没有打扰她,任由她一幅幅看过去,用目光抚摸那些被定格的过往。
最后,他带她来到了二楼的书房。他走到书桌旁,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他拿着盒子,走到苏婉面前,动作轻柔地打开。
里面并没有什么昂贵的珠宝,只有一些看似寻常的小物件——一张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电竞票根,一枚用银杏叶手工制作的书签,几封手写的、字迹略显潦草的信笺,还有……一对款式简单却透着精巧的铂金素圈对戒。
“这些,”东方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回忆的暖意,“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送你的,或者我们一起留下的……一些纪念。”
他拿起那张票根:“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你当时紧张得爆米花都没吃几颗。”
又拿起那枚银杏书签:“这是我们在郊外露营时,你捡回来做的,说要把秋天的颜色留下来。”
他展开一封泛黄的信笺,上面是他年轻时而笔迹:“这是你第一次出差时,我写给你的。那时候……还不习惯你不在身边。”
最后,他的指尖轻轻触碰那对素圈戒指,目光深邃地望向苏婉:“这对戒指,是我们决定在一起后,一起去选的。不是很贵重,但你说,喜欢它的简单和纯粹。”
他没有说更多煽情的话,只是将这些承载着他们最初、最纯粹爱恋的旧物,一件件,平静地陈列在她面前。
往事,通过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充满情感温度的旧物,变得历历在目,清晰而具体。
苏婉怔怔地看着盒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听着他低沉温和的叙述,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痛苦的碎片似乎被这些温暖而真实的细节冲淡、覆盖。原来,他们的过去,并非只有误会和争吵,更有这么多细腻的、充满爱意的瞬间。
这些“物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她抬起头,望向东方夜,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迷茫消退后的清明。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份被重新寻回的、沉甸甸的、属于“苏婉”的过去。
东方夜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珍重而温柔。
“婉婉,”他唤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巨大的期盼,“过去或许有风雨,但更多的,是我们一起走过的阳光。我带你来看这些,不是要你立刻原谅或忘记所有,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值得你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家,一直在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