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水袖郡飘着细密的杏花雨,青石板路上铺满粉白相间的落英。
阿萝仰头望着巍峨的戏楼飞檐,朱漆斑驳的梁柱间悬着上百盏绢纱灯笼,被风卷着轻轻摇晃,恍若天宫坠下的星河。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年大戏台?”她伸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花瓣,指尖沾了淡粉色的花粉。
林铮正盯着戏楼前的告示牌皱眉:“今日盈水袖大师亲演《贵妃醉酒》,听说这张票炒到十两银子一张。”
“幸亏我们提前购了票票……”阿萝话音未落,一阵铿锵的锣鼓声骤然响起,人群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般涌向戏楼大门。
悬儿拽着两人往里挤,绣囊里的银针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快走呀!听说盈大师的水袖功天下无双,能舞出七十二道莲花阵呢!”
戏楼内早已座无虚席,檀香混着脂粉味弥漫在雕梁画栋间。
阿萝刚在雅座站稳,就见帷幕后转出一个身着茜素红宫装的女子。
那人身段纤秾合度,发髻高耸如云,最妙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似有波光潋滟。
“这便是盈水袖大师?扮相好美。”她轻声问身旁的老茶客。
老者抚须笑道:“正是,她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尤其那支‘醉步’,连御前供奉都自叹不如。”
说话间,鼓乐骤起,盈水袖踩着碎步登场。
她手持团扇半掩面庞,水红色裙裾随动作绽开层层涟漪。
阿萝看得入了迷——那些看似随意的水袖动作,实则暗含阴阳五行方位,每一次甩袖都精准落在金木水火土对应的方位。
悬儿掰着手指计数:“一袖遮月,二袖藏星……这是把整片夜空都舞进袖子里了啊,太美了。”
正当众人沉醉于绝美舞姿时,头顶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阿萝本能地抬头,正看见承重的主梁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不好!”她纵身跃起,恰在横梁砸落的瞬间揽住盈水袖的腰肢。
两人落地时,整个戏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雕花穹顶轰然崩塌,扬起漫天尘土。
“保护那些百姓!”林铮的长剑划破烟尘,剑气激荡起气流托住坠落的瓦片。
阿萝抱着盈水袖滚到后台,顺手扯过幕布裹住她:“您没事吧?”
盈水袖脸色惨白,却仍惦记着台上道具:“我的翡翠头面……”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后台妆镜台轰然倒塌。
悬儿早冲进人群,绣囊里的金针化作流光,精准刺入受伤者的穴位止血。
她边施针边嘟囔:“都说看戏别太入迷,你们倒好,差点把命搭进去!”
有一个胖掌柜捂着流血的额头喊疼,她戳着他虎口道:“忍着!这可是‘醒脑开窍’的神穴!”逗得旁边吐血的小厮都笑了。
待尘埃落定,戏楼已成废墟。
林铮拄着剑站在残垣断壁间,衣袍被碎石划破数道口子。
她环视四周,发现所有伤亡者都被妥善安置,唯独不见肇事元凶。
“奇怪,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该有妖气残留才对。”她蹲下身查看断裂的梁柱,指腹蹭过焦黑的痕迹,“这不是普通腐朽,有人用三昧真火灼烧过榫卯结构。”
阿萝拎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妖走过来,那是个巴掌大的绿毛耗精,此刻正抱着她的手腕发抖:“仙长饶命!小妖俺只是奉命行事……”
悬儿凑近打量:“哟,还是一个会说话的耗精怪,你这绿毛倒是挺时尚。”
耗精吓得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各位大仙,各位姑奶奶,真的不关小妖的事!昨夜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给了俺颗灵珠,就是让俺叼着它在梁柱间打洞……”
“可恨没抓住正主。”林铮捏着那颗仍在发光的灵珠,珠面刻着诡异的符咒,“这手法不像寻常小妖所为。”
盈水袖拖着受伤的腿走来,虽面色苍白却仍仪态万方:“三位恩人,此次多亏你们出手相助。只是这戏台乃先祖所建,竟遭此毒手……”她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染了点点猩红。
悬儿立刻为她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您体内有股阴寒之气,怕是早就中了暗算。”说着取出银针在她百会穴扎了一针,盈水袖顿时觉得胸口顺畅许多。
阿萝警觉起来:“难道有人想借毁台之事害你?”
盈水袖苦笑:“半月前就有异样,我的嗓子莫名沙哑,上台前总要饮下特制药汤才能开嗓。”
三人跟着盈水袖来到后台密室,案几上摆着一个青瓷药罐。
悬儿掀开盖子嗅了嗅,脸色大变:“这是‘锁喉散’,长期服用会让声带坏死。”
她蘸取少许药渣放在舌尖,突然喷出一口黑烟,“好恶毒的手段!里面还掺了腐心草,难怪你会心悸吐血。”
林铮检查着药罐底部,发现刻着细小的文字:“酉时三刻,朱雀街口。”
她看向窗外渐沉的夕阳:“这个时辰快到了,我们去碰碰运气。”
四人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守在朱雀街拐角。
没多大功夫,果见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鬼鬼祟祟走来,腰间挂着装满灵珠的锦囊。
“就是他!”阿萝正要动手,却被盈水袖拦住。
只见那人走进一家胭脂铺,出来时已换成女装,鬓边插着一朵牡丹。
悬儿噗嗤笑出声:“这易容术也太敷衍了吧,那假发套都要掉下来了。”
林铮却注意到他走路时脚跟不着地,分明是用法术维持着漂浮状态。
跟踪至城郊破庙,面具人终于露出真面目——竟是一个浑身长满眼睛的千目妖。它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嘴,吐出无数缠绕着黑气的丝线。
阿萝挥动软鞭卷住丝线,却发现触手处传来剧痛:“这些丝线带着蚀骨剧毒!”林铮斩断袭来的触手,断面流出腥臭的绿液。
“看我的!”悬儿抛出装满雄黄酒的葫芦,腐蚀性的液体浇在千目妖身上,冒出阵阵白烟。
那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更多的眼睛从皮肤下钻出来。
盈水袖突然唱起昆曲水磨腔,婉转的音波震得怪物踉跄后退。
“原来你不止京剧唱得好,对昆曲也有研究?而且还会控魂之术?”阿萝边抵挡攻击边问。
“戏曲讲究‘以形写神’,自然通晓控魂之术。”盈水袖甩出水袖缠住怪物核心,“现学现卖罢了。”
三人趁机将准备好的镇魂钉打入其天灵盖,怪物轰然倒地,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回程路上,悬儿揪着千目妖残留的眼球研究:“这妖物的眼珠能折射人心欲望,难怪能操控那么多小妖。”
阿萝摸着下巴沉思:“看来背后还有更大阴谋,说不定和那个给耗精灵珠的人有关。”
林铮擦拭着染血的长剑:“不管怎样,先把戏台重建起来要紧。”
三个月后,崭新的戏楼拔地而起。
竣工当日,盈水袖执意要唱《穆桂英挂帅》。
鼓乐声中,她头戴凤冠,身披金甲,水袖翻飞间仿佛真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军……”盈水袖唱腔,铿锵有力,又不失唯美。
阿萝坐在台下鼓掌,突然发现屋顶琉璃瓦上闪过一道黑影。
“又来了?”她刚要起身,却见悬儿笑眯眯地晃着银针走过来:“放心,这次我准备了足够的驱邪符咒。”
戏至高潮,盈水袖凌空跃起,水袖掠过满堂观众,带起阵阵清风。
阿萝望着台上英姿飒爽的身影,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说“人生如戏”——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总有人在演绎着自己的传奇。
而她们要做的,就是守护好这片承载着悲欢离合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