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报告纸的最后一页划下句号，发出轻微的“沙”声。
罗小飞放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伸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肩颈和腰背，关节发出几声细微的“咔哒”声。
他抬起双手，用力揉搓着脸颊，试图驱散浓重的倦意。
台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眼下的乌青显得愈发明显。
完成了。这份凝聚了行动细节、个人判断和后续建议的初步报告，总算赶在睡觉前梳理出了框架。
他将散乱的手写稿纸归拢整齐，小心地放回那个牛皮纸文件夹里，然后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放在桌角的手机。
屏幕解锁，时间显示已近午夜。没有新的未接来电，但微信图标上却有几个红色的未读消息提示。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混杂着疲惫、愧疚和烦躁的情绪，像细小的藤蔓，悄然从心底缠绕上来。他点开了微信。
最上面的消息是徐莎莎发来的，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连着好几条：
「小飞，睡了吗？报告写得顺利吗？（后面跟着一个加油打气的可爱表情包）」
「我们班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平均分比上次提高了三分哦！厉害吧！（一个骄傲翘尾巴的小猫表情）」
「酸汤鱼老板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给你留最新鲜的江团鱼！（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啊，别太累了。晚安！（一个抱着月亮睡觉的卡通形象）」
文字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心和雀跃的分享欲，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那双亮晶晶的、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罗小飞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但随即那弧度又迅速隐去，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莎莎……这个如同山间清泉般纯净、曾经的表嫂，对他毫无保留。
他想起了父亲之前扭伤脚踝后，她从学校阅览室翻出古籍秘方，跑遍毕节的老药铺配齐药材，又耐心地学着老中医熬制。
细心地为父亲贴敷、按摩，直到父亲康复。那份细心和付出，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或者下属的范畴。
而他们之间，在那次酒后，徐莎莎想着与他“生个孩子”的念想，半推半就之下发生的亲密关系……
更是将两人之间原本分离关系的情愫，推到了一个无法回避、必须直面的事实层面。
他滑动屏幕，下面的消息是李慕媤发来的，时间更早一些，只有两条，风格截然不同：
「睡前记得检查一下伤口，如有红肿发热迹象，及时联系随队医生。勿回。」
「心理应激自我观察表我发你邮箱了，有空填写一下。有助于后续评估。」
简洁，冷静，带着医生特有的严谨和距离感，却又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独特的、不显山露水的关切。
慕媤……他的正牌女友。
虽然因为父亲的扭伤的脚，他不得不回毕节支队，顺便照顾老人。
因此两人工作性质都特殊，聚少离多，感情更多是靠电话和偶尔的视频维系，但关系是明确的，她父母以及自己的老旅长赵天龙老将军也都知晓并认可。
他还记得上次她来贵阳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特意绕道毕节来看他。
名义上是想顺便看看他父亲脚伤恢复得如何（那时已经在徐莎莎的照料下基本痊愈了），实则也是想多些时间相处。
可如今……徐莎莎的存在，以及那晚发生的意外，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他和慕媤之间，也扎在他自己的良心里。
“唉……”罗小飞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掌心，用力地揉着眉心，仿佛这样就能将脑海里那些纷乱纠葛的线条理顺。
如果不是这次任务，牵扯到云南这边的交易，紧急的支援任务突然下达。
将他从毕节那个复杂的情感泥潭里暂时抽离出来，他恐怕早就不得不面对慕媤，去解释，去坦白，去承受那可能到来的风暴。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李慕媤在听到真相后，那双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失望和冰冷。
她不会大吵大闹，但那种沉默的审视和疏离，或许更让人难以承受。
而徐莎莎那边……他又该如何处理？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对他与李慕媤的关系，却选择性地忽略。
或者以一种近乎莫大的勇气在等待着什么。他不能一直这样含糊下去，这对她们两个都不公平。
还有黄雅琪……想到晚上会议上那个气场强大、心思难测的女领导，罗小飞更是感到一阵头痛。
岩罕那家伙的玩笑话虽然不着调，却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种极致能力和强大气场的欣赏与……忌惮。
是的，更多的是忌惮。
黄雅琪就像一座覆盖着冰雪的险峰，美丽，耀眼，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一个地方支队的副队长，与缉毒总队的副总队长之间，隔着不止一级的鸿沟。
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他的直接上级指挥官。
对于她，他内心真的只有纯粹的、下属对上级能力的敬佩，以及……
一点点因为被重点关注而产生的压力感，绝无半分也不敢有丝毫其他的非分之想。
招惹？他苦笑着摇头，那简直是自找麻烦，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复杂吗？
感情的问题，比面对持枪的毒贩还要让他感到棘手和无力。
毒贩的子弹是明着的，可以躲，可以反击；而这情感的旋涡，却是无声无息，缠绕着你，让你无处发力，只能在里面挣扎。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猛地将窗户完全推开。
深夜寒冷的空气如同冰水般涌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瞬间驱散了一些脑海里的混沌。
他需要冷静，需要将这些问题暂时封存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好行动的后续工作，不能因为个人私事而分心，影响到正事。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没有再看手机，而是将文件夹拿到面前，翻开，开始逐页检查报告中的措辞和逻辑。
试图用纯粹的工作来填满自己的思绪，将那恼人的情感纠葛强行压制下去。
然而，那三个女人的面孔，却如同烙印一般，在他专注的间隙，不时地闪现，提醒着他，有些问题，终究是无法一直逃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