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应该没人知道濒死时是一种什么感觉,虽然后来谭笑七看过几个据称是在死神面前转过一圈的人书写的回忆录,但是小个子都觉得不像真的。谭笑七才是真的去过一趟地狱的人,而且一般来说,有过这种的经历的人对于这段经历的回忆,就像做梦而记不住梦中的情景的一样,偏偏谭笑七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在地狱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堂姐,醒来时见到的还是谭晓烟,也许因为这个,地狱判官才没有彻底抹煞他的记忆。
5岁前的谭笑七从小就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半坐在无边无际的丝滑上,或许是锦缎,或许是丝绸,但绝对不是水或者冰,梦中的婚礼,不对是梦中的自己坐在丝滑之上,无休无止地往下滑,一直往下滑,他根本就止不住。
5岁前的谭笑七身体略差,就是说他经常的截长补短的感冒,那时谭爸谭妈对小七非常关爱,他那时肠胃还不好,都得在运动中进食,这就叫运动战。就是每次吃的差不多了,就得有一个人抱着他出去溜达消食,留下的那个人赶紧吃,然后换班。尤其吃韭菜猪肉馅饺子时,那时谭家三口人都酷爱这种馅料,但是谭笑七每次吃完不久,就会拉带着韭菜的浓郁味道的稀,也许说喷更适当一些。
就是说5岁前的谭笑七就是一只病包子,而且还矫情,动不动便撒泼耍赖,哭闹不止。当谭妈的肚子再次日渐隆起时,谭爸终于下定决心,去复兴门外的北京市儿童医院给谭笑七做扁桃腺切除手术。
那时正值隆冬,也是医生建议的切扁桃腺的好季节,谭爸从单位借了一辆上海牌小轿车,拉着父子俩从四块玉赶往复兴门西北角的儿童医院,这座医院至今依然在那里,每天承接着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患病儿童前来治病。
谭笑七做手术那天,同病相邻大概有三十多个孩子,比较起来谭笑七是里边岁数大的了,最小的有2岁的小孩子。后来谭笑七回忆手术过程,先让每个孩子张大嘴,往喉咙那里喷了点麻醉药,然后5个人一排在手术室门口排队,谭笑七不时看见护士领出一个孩子出来,孩子自己端着一个小容器,不时往里边吐一口血。
轮到谭笑七时,护士引他走进手术室,然后拐弯走进一个小房间,谭笑七记得里边有好多穿白大褂的人,让他上床,那张床造型奇特,头部的地方时凹下去的,自然而然地微微张开嘴,然后小个子觉得自己被医声一连串的快速动作搞得晕头转向,就是嘴巴被强制撑开,似乎伸进去一个粗暴的器物,把嗓子眼里一个什么东西生生给拽了下来。
后来谭笑七吃了一个月的冰棍冰淇淋。头一个星期不能吃饭,第二个星期开始只能进流食,他就记得嗓子很痛。5岁前的谭笑七别说痛了,闹个肚子都会大哭大喊。
后来谭笑九降生,谭笑七才明白医生对谭爸的抱怨,医生说象谭笑七这样的总是因为扁桃腺化脓发炎引起发烧感冒的孩子,应该在2岁就割掉扁桃腺。就算不讲理吧,谭笑七认为爸妈是怕自己会连累到他们带老二,才临时起意给自己切扁桃腺的。
后来不管谭笑七的哪个孩子哇哇大哭时,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还哭,都看见你扁桃腺了!”
话说谭笑七的哪个一直往下滑的梦,每当他感冒发烧时,这个梦来得最勤,他只好无休止地往下滑,试图抓住什么的手,什么也抓不到。
就和他身中两刀后昏迷过去,又濒临苏醒时一样,他试图抓住飘渺的堂姐的手,但是还没抓到,他就醒来。在堂姐看来,刚刚苏醒的堂弟那只不老实的手伸向自己的肚子,属于很不正经,但她不知道,那是谭笑七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时,虚幻镜像的延续。
常常梦幻有别于现实,谭笑七在地狱做客时,腹部是插着两把刀的,可是现实里那把锋利的刀子捅了他两次,当他拗断杀手的右胳膊时,刀子应声落地。所以虚幻就是虚幻,两把刀子插在肚子里颤巍巍的,谭笑七还能飞龙在天,这都什么玩意儿啊。人家飞机上天后,还得迅速收起起落架呢,要不飞不稳,就是说如果都上天了,飞行员忘记收起起落架,那么飞机就会晃晃悠悠的飞,空姐得赶紧给每位旅客发呕吐袋才行。
话说濒死的谭笑七,肚子上带着两把刀子,唉,这叫什么事啊。他一下子就从海市飞到了丰都鬼城,魂魄吗,飞起来就连光速的每秒钟三十万公里都追不上。于是谭笑七的魂魄正在快乐地飞飞飞时,就听下边有人怒喝,“呔,什么人在乱飞,有飞行许可吗?”
谭笑七朝下一看,哟,不得了,这不是灵芸的本家转轮王薛礼吗!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大凡看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姓似名谁,薛礼就是鼎鼎大名的十殿阎罗之第十殿的主宰者,转轮王!负责最终审判,根据亡魂生前善恶核定其转世身份(人,畜,天道),并安排投胎到六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道,饿鬼道,地狱道)中的某一道。
谭笑七在之前的哪个世道里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胆雄赳赳,到了十殿同样不怕。他带着两把刀降落,就跟飞行员降落时要了个襟翼二似的,还来了个硬着陆加风切变。看得薛礼不由叫了个好,这个“好”得是一声,发薅的音,嗯,薅羊毛的薅。
于是薛礼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他蔑视地看着肚子上插着两把刀的谭笑七,责问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造型,非常六加二?给殿里缴费了吗?”
谭笑七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他插着两把刀,观望殿内的装修风格,“切,你牛什么牛,你这殿里装修多久了,散味了吗,怎么都是甲醛的味道?”
在阳间,薛礼可也是大大的有名,他不就是白袍征东的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神勇传天下”。在辽东,他一身白袍,手持方天画戟,在安市城之战中,神勇无比,唐太宗远望之,惊叹不已,特旨召见,装逼道,“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给薛礼升官为右领军中郎将。
不管是阳间的薛仁贵还是十殿王之薛礼,都是了不起的存在,但是却不放在谭笑七眼里,谭笑七的座左铭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所以不是座右铭,是因为其实谭笑七是个左撇子,但是他深藏不露,最后因为左撇子救了自己和孙农一命。只是到了十殿,装不了假,薛礼一眼就看出来了。
阴阳两隔,两边的薛礼没有一丁点关系,都没通过信。谭笑七中学的历史课上,历史老师闫乃如热切给同学们讲白袍征服高句丽的功绩,就算晚年时兵败大非川,被吐蕃大将论钦陵打败,但是后来高句丽再起叛乱时,突厥蠢蠢欲动,朝廷不得已再度启用薛老将军,兵遇突厥时,突厥发问,“来将何名,老子刀下不斩无名鬼!”
薛礼道“卯家薛仁贵是也。”
突厥,“呸,你胡说八道,搞电诈呀,谁不知道薛仁贵被流放象州,早就嗝屁着凉大海棠看,怎么会是你!”
薛礼脱下帽子,露出英俊盖世的容颜,“看清楚了,不信老子掏身份证给你端详。”
于是突厥理屈,狼狈而去,跑到缅甸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
阴间的薛礼说,“谭笑七,汝观此星海!”
无数星辰在谭笑七眼前拉近,谭笑七赫然看见每一颗闪烁的星辰内部,都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的身影,或仗剑天涯,或伏案苦读,或布衣耕织,或金戈铁马,哪都是他,都是谭笑七,是他在无尽轮回中,散落于万千世界的碎片倒影。
薛礼道,“汝前身为行军弋者,因一念恻隐,干涉下界运数,乱了因果,故被打入轮回,历尽红尘磨练,以完此劫,”转轮王就像演技拙劣的草台班戏子在念台词,“而今,九世轮转已满,尘世虽苦,亦练汝心志,凡躯虽朽,未能蒙汝灵光,这‘两刀’和那两条大蜈蚣,便是汝最后一段尘缘的终结,亦是汝被压抑的神性在极致痛苦的下的体现。疼痛,是凡人感知存在和铭记教训的方式,你历经此劫后,需要铭记的是责任与初心!汝愿意携此世记忆,再入轮回,再度体尝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之苦?“
谭笑七没有回答,他凝视这薛礼身后渐渐展现出来的女子,那是孙农,也是许林泽,更是杨一宁,最后凝结成失去知觉前看到的那个缺了两颗大门牙的女孩子,”堂姐?“
这时谭笑七腹部的两个”道标“忽然闪闪发亮,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两把刀带来的极致痛苦与之后的释然,都化作了无比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奇异沉淀成了一种平静。
于是夹在谭笑七和”谭晓烟“之间的薛礼,转轮王渐渐隐身,谭笑七向着那位女子的幻象伸手过去,一道极其耀眼的闪光过去,谭笑七渐渐睁开眼睛,苏醒过来,堂姐坐在病床前,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那只伸出去的手触到了堂姐的肚子,那里边有一个或者两个小生命在孕育中成长。
当谭晓烟发觉堂弟醒来时惊喜不已,但是一瞬间那只罪恶的手便触到自己身体,令美人羞恼不已,”死鬼,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收敛!“,谭晓烟忽然醒悟”你刚才说什么,两个?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