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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藏身于琉璃瓦下的阴影里,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倒成了他最好的掩护。脚下便是紫宸殿的金阶,阶前侍卫的甲胄泛着冷光,腰间长刀的寒芒比月色更甚。可这些精心布置的守卫,于他而言不过是些插在泥里的木桩——真正的杀局,从来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殿内烛火通明,映得窗纸上几个晃动的人影如同鬼魅。沈醉指尖蘸了点檐上的露水,在掌心画出个简易的传音诀,耳畔顿时灌满了殿内的低语,那些声音裹着酒气与野心,像毒蛇吐信般黏腻。

“……那老东西的龙体怕是撑不过三月了。”说话的是户部尚书李嵩,此人素来以清廉自诩,此刻却在御座之侧的阴影里搓着手,指缝间还沾着金粉,“太子仁厚,怕是镇不住那些手握兵权的老匹夫。”

“仁厚?”兵部侍郎赵奎嗤笑一声,酒杯顿在案几上溅出几滴酒,“李大人这话说得违心了。前日东宫侍卫打死了平民,太子不也睁只眼闭只眼?依我看,倒不如推三皇子上位,他手里握着禁军,又是咱们的人……”

沈醉在瓦上换了个姿势,目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正落在御座上那个枯槁的身影上。当今皇帝萧衍,曾是励精图治的明君,如今却被病痛掏空了身子,半倚在龙椅上,浑浊的眼睛望着殿中争论的臣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们……都觉得太子不行?”皇帝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李嵩额头冒汗,忙躬身道:“陛下,臣等只是忧心国事……”

“忧心国事?”皇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太监总管李德全连忙上前递过痰盂,里面却咳出些暗红的血沫,“朕看你们是忧心自己的乌纱帽!”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众人,“萧彻(太子)是仁厚,但他手里有沈将军留下的旧部;萧钰(三皇子)是勇猛,可他背后站着的是你们这些蛀虫!”

赵奎脸色骤变:“陛下明鉴!臣等对大萧忠心耿耿……”

“忠心?”皇帝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当年沈惊鸿将军战死沙场,你们说他通敌叛国;他留下的三万玄甲军,被你们拆分到边关苦寒之地;如今他的尸骨还在乱葬岗风吹日晒,你们倒想踩着他儿子的尸骨夺权?”

沈醉的指尖猛地攥紧,瓦片被捏得簌簌作响。沈惊鸿,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三百年前被冠以“通敌”罪名满门抄斩,唯有尚在襁褓的他被忠仆救出,从此隐姓埋名,活成了暗夜里的刀。

李嵩的声音带着颤音:“陛下,沈将军之事是铁证如山……”

“铁证?”皇帝从龙椅上挣扎着坐直,李德全连忙扶住他,他却一把推开,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布帛,“这是沈将军临死前的血书,你们谁敢念一念?”

布帛展开的瞬间,沈醉看见上面暗红的字迹,笔锋凌厉如刀,分明是父亲的笔迹——他曾在幼时藏身的破庙里,见过父亲留下的兵书残页。

“够了!”赵奎猛地拍案而起,腰间佩刀呛啷出鞘,“陛下病重,怕是糊涂了!来人,送陛下回宫静养!”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却被皇帝一声怒喝镇住:“谁敢动!”他将血书塞进李德全手中,“李德全,你是看着朕长大的,这血书你收好,若朕有不测,便交给……交给沈醉。告诉他,他父亲是忠臣,沈家的冤屈,该清算了。”

李德全扑通跪地,老泪纵横:“陛下……”

“哈哈哈……”李嵩忽然大笑起来,“陛下真是病入膏肓了,还想着那个早就死了的叛贼之子?实话告诉你吧,三皇子早已带着禁军包围了皇宫,今夜,便是新君登基之时!”

赵奎挥刀指向皇帝:“老东西,识相的就写下禅位诏书,否则……”

“否则怎样?”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学当年害死沈将军那样,给朕也灌一碗‘牵机药’?”

赵奎脸色一变,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厮杀声,夹杂着禁军的惨叫。李嵩脸色骤变:“怎么回事?不是说禁军都换成咱们的人了吗?”

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大人,不好了!宫外忽然杀进来一支玄甲军,个个戴着铁面具,说是……说是沈将军的旧部!”

“不可能!”赵奎失声尖叫,“沈惊鸿的旧部早就被朕发配到极北之地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沈醉在瓦上勾了勾唇角。极北之地?那些老卒在冰天雪地里啃了三十年冻土,磨掉的是血肉,磨不掉的是忠魂。三个月前,他在漠北找到他们时,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兵抱着他的腿哭,说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殿内的烛火忽然熄灭,只剩下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得地上的酒渍像一滩滩血。沈醉如夜枭般潜入殿内,玄色衣袍与阴影融为一体。

李嵩正想往殿后逃,后领忽然被人抓住,咽喉一凉,便再也发不出声音。赵奎挥刀乱砍,却被沈醉一脚踹在膝弯,长刀脱手飞出,钉在梁上嗡嗡作响。

“是你!”赵奎看清来人,瞳孔骤缩,“沈醉!你没死!”

沈醉蹲下身,指尖划过他颈侧的动脉,声音比殿外的寒风更冷:“托你的福,在乱葬岗啃了三个月死人骨头,才捡回这条命。”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生锈的兵符,“认得这个吗?你当年从沈将军尸身上扒下来的,随手扔在乱葬岗,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赵奎看着那半块兵符,忽然像疯了一样挣扎:“不可能!玄甲军早就散了……”

“散了?”沈醉笑了,笑声里淬着冰,“他们说,沈将军的兵符在谁手里,他们就认谁是将军。赵大人,你说这兵符沾了多少忠魂的血,才能让那些老兵拖着残腿,从极北杀回京城?”

皇帝在李德全的搀扶下,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好孩子……你果然回来了。”

沈醉起身,对着皇帝拱手,却没有行君臣之礼:“我回来,不是为了效忠谁,只是为了沈家的冤屈。”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三皇子萧钰的怒吼:“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沈醉,本王饶你们不死!”

沈醉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宫墙上插满了禁军的旗帜,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萧钰身披金甲,正用弓箭指着殿门,箭簇上还缠着布条——那是准备火攻的信号。

“倒是急着送死。”沈醉指尖在窗台上敲了敲,“李德全,带陛下从密道走,去城南的破庙,那里有玄甲军的人接应。”

李德全连连点头,扶着皇帝往殿后走去。皇帝回头看了沈醉一眼,目光复杂:“万事小心。”

沈醉没有回头,只是对赵奎道:“说吧,当年参与构陷沈将军的,还有谁?”

赵奎咬着牙不说话,沈醉忽然拔出他腰间的匕首,反手钉在他的手背上。剧痛让赵奎惨叫出声:“我说!还有吏部尚书张显、礼部侍郎王恒……还有……还有李德全!”

沈醉眉头微蹙。李德全?那个看着父亲长大的太监总管?

就在此时,殿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正是李德全的声音!沈醉心头一紧,提刀冲过去,只见密道口躺着几个玄甲军的尸体,李德全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而皇帝……早已不见踪影。

“沈……沈将军……”李德全抓住沈醉的裤脚,眼中满是悔恨,“是我……是我被他们用家人要挟……陛下他……被三皇子的人劫走了……”

沈醉的目光落在李德全胸口的匕首上,那匕首的柄上刻着一朵曼陀罗——三皇子萧钰的标志。

“他们往哪去了?”

“御……御花园的假山……”李德全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沈醉转身冲出殿外,玄甲军正与禁军厮杀,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跳上一匹战马,挥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禁军,直奔御花园。

假山后传来萧钰的狂笑:“沈醉,你果然来了!陛下就在这里,你若自废武功,本王便饶他一命!”

沈醉勒住马缰,只见萧钰用刀架着皇帝的脖子,身后站着十几个黑衣刺客,个个气息阴冷,显然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影阁”的人。

“放了陛下。”沈醉的声音冷得像冰。

“放了他?”萧钰笑得更欢了,“沈醉,你父亲通敌叛国,你是叛贼之子,杀了你们父子,本王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他忽然一刀刺向皇帝的小腹,“先送老东西上路,再慢慢陪你玩!”

沈醉瞳孔骤缩,挥出手中长刀,刀气如匹练般直取萧钰。可就在刀气即将及身的刹那,萧钰忽然将皇帝往前一推,自己则往后急退。

刀气擦着皇帝的衣角飞过,劈在假山上,碎石飞溅。沈醉收势不及,眼睁睁看着皇帝倒在血泊里,而萧钰则带着人往假山深处逃去。

“陛下!”沈醉冲过去抱住皇帝,却见他嘴角溢出黑血,显然中了毒。

“别……追了……”皇帝抓住沈醉的手,指缝间露出半块玉佩,“这是……皇后的遗物……能证明……你的身份……”他喘了口气,忽然看着沈醉的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是……是你……”

沈醉猛地回头,只见假山后站着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衣,脸上蒙着轻纱,手里握着一支短笛,笛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异香——正是影阁杀手常用的迷药“醉仙引”。

“你是谁?”沈醉的刀指向她。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吹了一声短笛。周围忽然响起一阵破空声,无数支淬了毒的弩箭从暗处射来!

沈醉将皇帝护在身下,挥刀格挡,弩箭撞在刀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可他知道,自己被包围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皇帝在他怀里已经没了气息,临终前的眼神,分明是看到了极其熟悉的人。

那白衣女子是谁?为何皇帝会是那般神情?

就在此时,一支弩箭绕过刀影,直奔沈醉的后心而来。他侧身避开,弩箭却射中了皇帝怀中的玉佩,玉佩应声碎裂,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沈醉伸手接住,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沈将军,皇后尚在人世,速去江南寻‘烟雨楼’。”

江南?烟雨楼?

沈醉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皇后不是在他出生那年就病逝了吗?怎么会尚在人世?

白衣女子见纸条被沈醉拿到,吹了声长笛,所有刺客瞬间退得无影无踪。

沈醉握紧手中的纸条,看着皇帝的尸体,又看向萧钰逃走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场夺取江山的阴谋背后,似乎还藏着更大的秘密。而那个白衣女子,那个所谓的“影阁”,恐怕也不是三皇子的人那么简单。

夜风吹过御花园,带来淡淡的血腥味。沈醉将皇帝的尸体放平,对着他深深一揖。

“你的冤屈,我会昭雪。”

“沈家的冤屈,我会清算。”

“还有……皇后的下落,我会找到。”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火把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来,隐约能听到有人喊:“抓住叛贼沈醉!他弑君谋反了!”

沈醉的眼神骤然变冷。

看来,有人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罪名”。

他翻身上马,没有回头,直奔宫墙而去。身后的厮杀声、喊叫声越来越远,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面对的,将是整个天下的追杀。

而那碎成两半的玉佩,那纸条上的“烟雨楼”,成了他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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