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跟着那名引路的小太监穿过抄手游廊时，檐角的铁马正被晚风拂得轻响，像谁在暗处数着念珠，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坎上。廊下挂着的宫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忽长忽短，恍若随时会挣脱身形，化作一道鬼影没入廊柱的阴影里。
“沈公子稍候。”小太监在一扇不起眼的朱漆门前停下，那门楣上连块像样的匾额都没有，只在门环处雕着两只褪了色的石兽，看模样像是麒麟，却被岁月磨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小太监叩门的节奏很奇特，三长两短，再加上一声极轻的叩击，倒像是某种密语。
门内静了片刻，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在地上慢慢磨蹭。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里裹着铁锈的涩味，门开了半扇，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
那老太监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佝偻着背，脑袋几乎要抵到胸口，左眼处罩着一块黑布，只剩下右眼浑浊地打量着门外。他穿着件半旧的青灰色宫衣，袖口磨出了毛边，可衣料却浆洗得干干净净，连褶皱里都瞧不见半点灰尘。
“是李公公让来的？”老太监的声音像是两块干木头在互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沙哑的颤音。
小太监连忙点头：“回刘公公，正是李主子的意思，请这位沈公子进来说话。”
刘公公的目光落在沈醉身上，那只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锐利，像是藏在迷雾里的刀锋。“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宫里的人？”
沈醉淡淡一笑，笑意却没到眼底，只在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下只是个过客，偶然路过此地，想向公公打听些事。”
刘公公挑了挑眉，黑布遮住的左半边脸显得有些诡异：“咱家一个残废的老东西，能知道什么事？公子要是没事，就请回吧，免得让旁人看见了，说咱家私会外人。”
说着，他就要关门，沈醉却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门板。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轻，刘公公竟没能推动分毫。“公公若是不愿让旁人看见，不如让在下进去说话？”
刘公公的脸色沉了沉，右眼眯起，仔细打量着沈醉：“公子倒是好身手。只是这宫里不比外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公公放心，在下不会给你添麻烦。”沈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只是想问问公公，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前后的事。”
刘公公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右眼猛地睁大，里面布满了震惊和警惕。“你问这些做什么？那些陈年旧事，早就没人记得了。”
“有人记得，就有人想知道。”沈醉的目光紧紧盯着刘公公，“公公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想必知道不少别人不知道的事。”
两人对视了片刻，空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碰撞。刘公公忽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握着门的手：“进来吧。”
沈醉跟着他走进门内，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旧木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看起来和普通的太监住处没什么两样。只是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引起了沈醉的注意，那是一幅墨竹图，笔力遒劲，风骨凛然，不像是寻常俗物。
“坐吧。”刘公公指了指桌边的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从桌上拿起一个缺了口的茶壶，给沈醉倒了杯茶。茶水浑浊，里面还飘着几片茶叶梗。
沈醉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公公喜欢喝这种粗茶？”
刘公公嘿嘿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老东西了，喝什么都一个味儿，哪比得上公子们喝的好茶。”
“我听说，当年公公是先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沈醉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紧紧锁在刘公公脸上。
刘公公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被一层冷意覆盖。“伴君如伴虎，起起落落本就是常事。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自然要重用自己的人，像咱家这种前朝的老东西，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只是保住一条命这么简单？”沈醉挑眉，“我听说，公公当年可是差点被赐死，是有人力保才留了一命，却被废了一只眼睛，贬到这偏僻地方守着冷宫，是吗？”
刘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这些事？”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公心里是不是还念着先帝的恩情。”沈醉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带着一种魔力，“先帝待公公不薄吧？否则公公也不会甘愿留在这冷宫旁边，守着一份回忆过日子。”
刘公公沉默了，屋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风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沈醉：“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先帝驾崩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醉一字一顿地说道，“史书上记载，先帝是因病驾崩，但我却听说，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刘公公的呼吸猛地一滞，右眼死死地盯着沈醉，像是要把他看穿。“公子，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既然敢来问，就不怕什么杀身之祸。”沈醉的眼神坚定，“我只想知道真相。”
刘公公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罢了，反正咱家这条老命也不值钱了，告诉你也无妨。”他顿了顿，缓缓开口，“先帝确实不是因病驾崩，而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沈醉的心猛地一沉，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一阵寒意。“是谁下的毒？”
“还能有谁？”刘公公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就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还有他背后的那些人。”
沈醉沉默不语，他知道，这里面牵扯到的利益纠葛肯定错综复杂。
“先帝驾崩前，身体确实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突然就不行了。”刘公公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在殿外伺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好像是关于立储的事。后来就没了声音，我进去一看，先帝已经倒在地上，没气了。”
“你看到是谁下毒了吗？”沈醉追问。
刘公公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殿里除了先帝，就只有当今圣上和几个贴身太监宫女。他们都说先帝是突发恶疾，我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告诉谁？”刘公公惨笑一声，“当时宫里到处都是当今圣上的人，我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我识时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醉看着刘公公，忽然觉得他那只被黑布遮住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的痛苦和无奈。“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愿意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看公子不像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刘公公的目光变得诚恳起来，“而且，我知道公子是为了什么而来。你想推翻当今圣上，为先帝报仇，对吗？”
沈醉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好啊。”刘公公忽然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敢站出来了。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没能为他报仇，这一直是我心里的痛。如果公子真能做成这件事，我这条老命，就算赔上也心甘情愿。”
沈醉心中一动，没想到这老太监竟然是个忠臣。“公公言重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公子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刘公公拍着胸脯保证。
“我需要宫里的布防图。”沈醉说道，“还有，当今圣上的行踪，以及那些奸臣的动向。”
刘公公皱了皱眉：“布防图倒是不难，我当年还在的时候，手里有一份备份，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没有变动。至于圣上的行踪和奸臣的动向，我现在身处冷宫旁边，消息不太灵通，只能尽量打听。”
“那就多谢公公了。”沈醉站起身，对着刘公公拱了拱手，“只要能拿到布防图，对我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
刘公公也站起身，走到墙角的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他把油布解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正是皇宫的布防图。
“这就是当年的布防图，你拿去吧。”刘公公把布防图递给沈醉，“你一定要小心，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沈醉接过布防图，小心翼翼地收好。“公公的恩情，我记下了。等事成之后，我一定会为你请功。”
刘公公摆了摆手：“我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求能为先帝报仇，让那些奸臣贼子得到应有的惩罚。”他顿了顿，又说道，“公子，当今圣上疑心很重，而且手段毒辣，你千万要多加小心。他身边有个叫影卫的组织，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你一定要提防着点。”
沈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
“还有，”刘公公像是想起了什么，“当今圣上最近好像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事，经常和几个心腹大臣在密室里议事，具体是什么事，我还没打听出来。你最好也留意一下。”
沈醉心中一凛，看来这皇宫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我会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沈醉便起身告辞。刘公公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关上了门。屋里，那盏昏黄的油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那只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沈醉握着那份布防图，行走在寂静的宫道上。晚风更凉了，吹得他衣袂飘飘，却吹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他知道，从拿到这份布防图开始，他和当今圣上之间的较量，就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而这场较量，注定会血流成河，尸骨累累。但他别无选择，为了先帝的冤屈，为了天下的苍生，他必须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只剩下几颗星星在微弱地闪烁。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是两颗在黑暗中燃烧的星辰。他知道，黎明总会到来，而他，将是迎接黎明的那个人。
宫道两旁的树木影影绰绰，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守卫，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沈醉的脚步轻快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琴弦上，弹奏出一曲无声的战歌。他不知道前方会有多少陷阱和危险，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挑战。
走到一个岔路口，他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条更偏僻的小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他必须小心翼翼，隐藏好自己的行踪。小路两旁长满了杂草，偶尔有几只夜虫在草丛中鸣叫，打破了夜的寂静。
沈醉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能听到远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血腥味，还能感觉到暗处隐藏的目光。但他毫不畏惧，只是加快了脚步，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穿梭在宫墙之间。
终于，他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旁。角门虚掩着，门外就是宫外的世界。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囚禁了无数人的牢笼，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然后，他不再犹豫，推开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门内，刘公公站在窗前，看着沈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为先帝做的事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茶水的苦涩在他口中蔓延开来，像是他这几十年来的人生。
夜，越来越深了。皇宫里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只有少数人知道，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即将席卷整个皇城。而沈醉，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他的出现，将会给这座看似平静的皇宫，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醉离开皇宫后，并没有直接回到住处，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小巷深处有一座破旧的宅院，这里是他临时的落脚点。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野猫在角落里蜷缩着睡觉。
他走进屋里，点亮了油灯，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布防图铺在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他仔细地看着布防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图上标注着皇宫里的每一座宫殿，每一条道路，每一处守卫的位置，甚至还有一些秘密通道。虽然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布防图有没有变动，但这已经是他能得到的最详细的资料了。
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时不时还会用手指在图上比划着，像是在规划着什么。不知不觉中，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外传来了第一声鸡鸣，新的一天开始了。
沈醉收起布防图，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忙碌，更加危险。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勇往直前，直到实现自己的目标。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清晨的凉意。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太阳即将升起。沈醉看着远方，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他会站在皇宫的最高处，俯视着这片土地，让正义得到伸张，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他关上窗户，躺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仿佛看到了先帝的笑容，看到了百姓们幸福的生活，看到了一个繁荣昌盛的王朝。这一切，都在激励着他，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