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雄赶紧把记录本也放进展柜,这下从信、砚台、钢笔,到怀表、表链、维修记录,全凑齐了,像串起来的珠子,颗颗都闪着光。
傍晚收摊时,周老先生要请大伙吃饭,在胡同口的小饭馆订了桌,点了婉如信里提过的炸咯吱、芥末墩,还有铁雄爱吃的锅包肉。
酒过三巡,老先生喝多了,拿着怀表在手里转:“当年她总说,等我学会修表,就用这砚台给我磨墨,教我写钢笔字……现在表修好了,砚台也在,可她不在了。”
铁雄突然说:“她在呢!您看这怀表走着,信上的字看着,不就跟在您身边似的?”老先生一怔,随即抹了把脸:“你这小子,说得对!她一直都在。”
张伟端着酒杯,看着窗外亮起的路灯,突然觉得这日子真有意思。看似散了的物件,走着走着就凑到了一起;看似断了的念想,兜兜转转总能续上。就像那怀表的齿轮,哪怕停了几十年,上了弦,依旧能稳稳当当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铁雄哼着跑调的评剧,手里把玩着那枚“马轮”。“张哥,咱明天还去潘家园不?说不定能找着婉如女士摘过的槐花标本。”张伟笑着点头,心里却明白,找不找得着都没关系了。
这些老物件凑成的故事,早就在胡同里扎了根,像那棵老槐树,枝枝叶叶都连着人心。风吹过,叶儿沙沙响,像在说:别急,日子长着呢,该凑的缘分,总会凑齐。
工坊的灯亮到很晚,展柜里的怀表“滴答”走着,信纸在风里轻轻颤,砚台上的凤凰像是要展翅飞出来,带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在月光里慢慢游。
周老先生的怀表在展柜里走得愈发精神,每天早上铁雄都要去给它上弦,跟给自家小猫喂食似的上心。“你看这针走的,比‘滴答’钟还准,”他扒着玻璃柜笑,“婉如女士要是看见,准得夸咱修得好。”
张伟正在给草帽老头送修表的工钱,老头摆摆手:“提啥钱?能把物件归位,比啥都强。”他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对了,我太爷爷的工具箱里翻出这个,你看用得上不?”打开是个铜制小镊子,镊尖弯得像月牙,“说是修游丝专用的,当年给婉如女士修表就用它。”
铁雄抢过去捏着,镊子在他手里跟活了似的,轻轻一夹就捡起根头发丝。“神了!”他举着镊子往怀表机芯里探,“王师傅你看,这玩意儿比咱那把好用多了!”王师傅笑着点头:“老工具就是讲究,弯弯都合着零件的性子。”
正说着,穿汉服的姑娘带着纪录片剧组来了,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差点被门槛绊倒,镜头晃得跟打醉拳似的。“抱歉抱歉,”姑娘扶着他笑,“这胡同的门槛比别处高,说是老辈人讲究‘高门坎挡煞气’。”
剧组在展柜前拍了半天,还给铁雄修表的样子来了个特写。铁雄紧张得手直抖,镊子好几次夹空,逗得周老先生直乐:“别紧张,就当给婉如女士演场戏。”铁雄脸一红,手反而稳了,镊子精准地捏住游丝,轻轻一扳,怀表“滴答”声立马清亮了。
中午剧组请大伙在小饭馆吃饭,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戴鸭舌帽的小伙子抱着孩子来蹭饭,孩子抓着个炸咯吱往嘴里塞,油汁蹭得满脸都是。“这孩子,跟铁雄小时候一个样,”他媳妇笑着擦孩子的嘴,“看见吃的就挪不动腿。”
铁雄正啃着锅包肉,突然指着窗外:“哎!那不是收废品的老李吗?他咋扛着个大花瓶?”大伙往外瞅,老李正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怀里的青花瓷瓶比他人还高,瓶身上画着山水,看着挺老。
张伟赶紧跑出去:“老李,这瓶哪儿收的?”老李擦着汗:“就刚才,一个老太太搬家,说这瓶是她婆婆的嫁妆,带不走,让我看着处理。我瞅着好看,没舍得砸。”
周老先生也跟出来,摸着瓶底的印章直点头:“这是‘居仁堂制’,民国的官窑瓷,正经玩意儿。”老太太听见动静从院里出来,叹着气:“可不是嘛,当年我婆婆陪嫁就这瓶最金贵,说能传三代。”
铁雄突然说:“放咱工坊展览呗!等您想它了,随时来瞅!”老太太眼睛一亮:“真的?不嫌弃它旧?”张伟赶紧点头:“嫌弃啥?这是宝贝,比新花瓶有故事。”
老李帮着把花瓶抬进工坊,摆在展柜最里头,跟“凤衔珠”砚台遥遥相对。“你看这山水,”张伟指着瓶身,“远处的亭子跟咱胡同口那座老亭子一个样。”铁雄凑近看,突然喊:“瓶底有字!”
大伙扒着看,瓶底刻着行小字:“民国二十五年春,赠吾媳,愿子孙满堂。”老太太摸着字,眼圈红了:“这是我公公刻的,他总说这瓶能镇宅……”
剧组赶紧把这幕拍下来,姑娘举着话筒问老太太:“您愿意讲讲这花瓶的故事不?”老太太抹了把脸,笑着说:“有啥讲的?就是陪我婆婆熬过苦日子,又陪我带大仨孩子,瓶身上的磕碰,都是孩子小时候爬桌子撞的。”
傍晚剧组走的时候,姑娘给张伟留了张名片:“片子剪好了就给您送样片,名字我都想好了,叫《胡同里的老物件》。”铁雄凑过去看,名片背面画着个简笔画,正是那只“大伙乐”石榴花。
关工坊门时,张伟给青花瓷瓶擦了最后一遍灰,铁雄在旁边给怀表上弦,“滴答”声混着窗外的蝉鸣,慢悠悠的。周老先生摸着砚台,突然说:“婉如当年总说,物件跟人一样,得有人疼才活得下去。”
张伟点头,看着满屋子的老物件——会走的怀表,能装墨的砚台,藏着字的花瓶,还有铁雄画圈的黄铜片,突然觉得这工坊像个大家庭,每个物件都有自己的位置,都有惦记它的人。
铁雄锁上门,钥匙在手里转得“哗啦”响:“张哥,明天咱给花瓶起个名呗?叫‘满堂’咋样?跟瓶底的字配。”张伟笑着推他:“成,就叫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