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有点毒,铁雄脱了褂子光膀子干,脊梁被晒得黝黑,汗珠滚下来像串小珠子。张伟把油菜籽装进布口袋,往地里撒时手一抖,籽儿“簌簌”落得不均匀,铁雄拿着树枝在后面扒拉:“这边多了!那边少了!跟喂小鸡似的。”
“你行你上,”张伟把口袋递给他,“撒匀了算你能耐。”铁雄还真接过去,学着张伟的样子往前撒,籽儿却顺着指缝往下掉,在地上拖出条长印,逗得二柱子直笑:“你这是画地图呢?”
撒完籽儿,老王赶着牛在地里踩了一遍,让土把籽儿盖住。老黄牛的蹄子“咚咚”踩在新土上,像在给种子盖被子。“这样就妥了,”老王擦着汗,“等下雨就发芽,开春准能绿油油一片。”
往回走时,铁雄非要去摸鱼,扛着竹筐往河沟跑,鞋都顾不上穿。河沟的水不深,刚没过膝盖,他猫着腰往石头缝里瞅,突然喊:“这儿有一条!”伸手一抓,鲫鱼“啪嗒”蹦出来,溅了他一脸泥。
张伟和二柱子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老王却稳稳地伸出手,在另一个石缝里一掏,抓出条巴掌大的鲫鱼,往筐里一扔:“学着点,得等鱼换气的时候抓。”铁雄不服气,又扎进水里,结果脚一滑,“噗通”摔了个屁股墩,水溅得老高。
等他们拎着半筐鱼回来,天已经擦黑了。铁雄的新布鞋忘在河沟边,光脚走在土路上,脚后跟磨出个红印也不在乎。“今晚熬鱼汤!”他举着鱼蹦蹦跳跳,“放李婶给的辣椒,再搁点豆腐,鲜掉眉毛!”
工坊的烟囱很快冒出了烟,铁雄蹲在灶边收拾鱼,刮鳞时手被扎了下,“哎哟”一声把鱼扔出去,张伟捡起来笑着说:“这点疼都受不了,还想当摸鱼能手?”铁雄梗着脖子:“我这是第一次嘛。”
鱼汤熬得奶白,撒上辣椒和葱花,香得满胡同都能闻见。老王的老婆子和小花也来了,小花捧着铁雄给的瓷片,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说要给它涂颜色。“涂成红的,像草莓。”她奶声奶气地说,铁雄赶紧找颜料:“我这有!还有蓝的绿的,给你涂个花脸!”
喝鱼汤时,铁雄的脚放在热水盆里,烫得直龇牙还舍不得拿出来。“明天得去把鞋找回来,”张伟往他碗里舀了勺汤,“不然你娘又得骂你败家。”铁雄吸溜着鱼汤:“找!明天一早就去,顺便再摸两条鱼。”
夜深了,小花抱着涂了颜色的瓷片睡着了,老王的老婆子给她盖了件张伟的旧褂子。工坊里的灯昏昏黄黄的,鱼汤的香味混着野菊花的清苦,在屋里慢慢荡。铁雄打着哈欠往炕上爬,嘴里还念叨:“明天……找鞋……摸鱼……”
张伟吹了灯,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今天翻好的土地在月光下泛着光,像块刚摊好的面团,等着春天发起来。挺好,他想,这日子就像这土地,得下力气翻,得用心伺候,才能长出好东西来。
黑暗里,铁雄的呼噜声渐渐响起来,跟灶膛里没烧透的柴火“噼啪”声应和着,倒像支安稳的小曲。
铁雄第二天醒得比谁都早,一睁眼就摸脚底下——光着的。“我的新鞋!”他蹦起来就往炕下跳,差点踩翻地上的水盆。张伟被他吵得直皱眉:“急啥,河沟又跑不了。”
俩人揣着俩菜团子往河边走,露水把草叶压得弯弯的,沾了铁雄一裤腿。“昨儿就放这块石头上了,”铁雄扒拉着草丛直转悠,“总不能长腿跑了吧?”张伟往河沟里瞅,突然指着水藻堆:“那不是?”
果然,新布鞋正泡在浅水里,鞋帮上还挂着片绿藻。铁雄捞起来拧了拧,水“哗哗”往下淌:“还好没冲走!”他把鞋往石头上一晒,光脚就往河沟里扎,“先摸鱼!等鞋晒干了正好穿。”
张伟蹲在岸边摘野菊花,黄灿灿的花瓣沾着露水,闻着清清凉凉的。铁雄在水里扑腾得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他也不管,只顾着往石缝里摸。“摸到一条!”他举着条小鲫鱼喊,鱼尾巴“啪嗒”甩得他满脸水。
正闹着,老王扛着竹筐来了,筐里还放着个粗瓷碗。“给你俩带了点米汤,”他把碗往石头上一搁,“我先去上游看看,那边石头多,鱼准多。”铁雄跟在后面追:“等等我!我也去!”
仨人在河沟里摸了一上午,竹筐底铺了层鲫鱼,最大的有巴掌长。铁雄的新鞋晒得半干,穿上有点硬,他却美得不行,走两步就跺跺脚:“比光脚强,不硌石子。”
回去路过荒地,昨天撒的油菜籽地看着没变化,铁雄却蹲在边上瞅:“你说它们啥时候发芽?我天天来浇水行不行?”张伟拍他后脑勺:“跟伺候祖宗似的,人家自己能长。”
工坊门口,李婶正踮着脚往墙上贴红纸条,上面是她写的“出入平安”。“昨儿梦见你俩摸鱼掉沟里了,”她拍着手上的浆糊,“贴张这个,图个心安。”铁雄凑过去看,字歪歪扭扭的,却比印刷的看着暖:“李婶你这字,跟我写的有一拼。”
中午炖鱼汤,铁雄非要掌勺,往锅里扔了半罐辣椒,说要学二柱子娘做麻辣的。结果炖出来一股糊味,鱼皮都粘在锅底。“瞎折腾,”张伟把糊的捞出来,重新添水炖,“放俩姜片就行,鲜味儿都让你折腾没了。”
铁雄不服气,夹了块糊鱼往嘴里塞:“挺香啊!有嚼劲。”陈奶奶正好进来送海棠干,闻着味直皱眉:“这是熬鱼还是烧锅?我给你们煮点玉米碴子粥,解解腻。”
下午二柱子推着独轮车来,车上装着捆好的芝麻杆,金灿灿的。“我爷说这玩意儿烧火最好,”他往院里卸,“火苗旺,还不呛人。”铁雄抱起一捆往灶膛里塞,“噼啪”一声,火苗窜得老高,差点燎着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