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蹲在院里琢磨新花样,小花拎着篮子来送刚蒸的槐花糕,见他手里的竹篾绕来绕去,忍不住凑过来:“编啥呢?”铁雄举起来给她看:“想编个带提手的,能挎着赶集的那种。”竹篾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你看这弧度,像不像你上次编的那个花纹?”
小花捏起一根细篾,指尖搭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挑:“这里得松点,不然提着重物会勒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碰着他的皮肤时,铁雄觉得手背有点烫,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调整篾条,耳朵却红了。
“对了,”小花突然说,“下月初赶集,镇上有竹编摊子比赛,赢了给块红布奖旗,你要不要去?”铁雄眼睛一亮:“真的?有啥规矩不?”“没啥规矩,就看谁编得巧、用着方便。”小花把槐花糕往石桌上放,“我娘说你这手艺能试试,总比闷在家里强。”
铁雄心里活泛起来。他连夜拆了没编完的篮子,重新设计——底部编得更密,防漏;提手处缠了圈软藤,不硌手;侧面还别出心裁,用浅黄的篾条编了串小槐花,虽然歪歪扭扭,远看倒也像那么回事。
比赛那天,镇上的老槐树底下摆了十几张桌子,参赛的多是老手艺人,见铁雄年纪轻,还带着点青涩,都笑着打趣:“小伙子,跟谁学的手艺?”铁雄挠挠头:“自己瞎琢磨,还有……朋友教了点。”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见人群里的小花,她正踮着脚朝他挥手,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花。
轮到铁雄展示时,他把篮子往桌上一放,刚要说“能装十斤土豆还稳当”,旁边突然有人喊:“筐底漏不漏啊?”铁雄二话不说,拎过旁边的水桶,舀了半桶水倒进篮子——水没漏,顺着篾条的缝隙慢慢渗,却没成股往下淌。“装干货不漏,装湿物渗得慢,提着不沉手。”他说着,往篮子里塞了块大石头,拎起来转了两圈,“你看,提手不晃。”
底下有人叫好,小花在人群里拍得最欢。结果出来,铁雄拿了个二等奖,奖旗是块红绸子,上面绣着“巧匠”俩字。他捧着绸子往小花那边跑,跑得太急,差点摔一跤,红绸子飘起来,像面小旗子。
“厉害啊!”小花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能行。”铁雄把红绸子往她手里塞:“给你,要不是你告诉我比赛的事……”“我不要,”小花推回来,“是你自己编得好。”她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看个东西。”
是个竹编的小蚂蚱,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触须、翅膀都编得清清楚楚,连腿上的小刺都用细篾条勾了出来。“我学着编的,”小花有点不好意思,“总看你编,也想试试。”铁雄捏着那只小蚂蚱,觉得比拿奖还高兴,指尖都在抖:“比我编的槐花像多了!”
从镇上回来,铁雄的竹编摊子在村里也算有了名气。李婶找他编个带盖的竹篓,要装腌菜,“得严丝合缝,不然走味”;王大爷要个装渔具的筐,“得能挂在自行车上,还得防水”。铁雄都应了,白天忙着编活,晚上就着油灯琢磨新样式,小花有时会来帮忙递篾条,俩人凑在灯下,影子投在墙上,像黏在一块儿的。
有天编到半夜,铁雄突然说:“等攒够钱,我想在镇上开个小铺子,卖竹编,也教别人编。”小花正在帮他理篾条,闻言抬头:“那我来帮你看铺子吧?我娘说我算账比你清楚。”铁雄愣了愣,然后猛地站起来,竹椅被他撞得“吱呀”响:“真……真的?”
“骗你干啥,”小花低下头,声音轻轻的,“你编东西,我记账,咱……咱把铺子开在老槐树下,就叫‘铁雄竹编’,咋样?”
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她发顶,铁雄看着她鬓角的碎发,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他手里的篾条,原本是零散的,可凑在一起,编着编着,就成了能装下柴米油盐、装下念想的模样。他使劲点头,怕自己声音抖,就用力“嗯”了一声,结果太用力,把手里的篾条捏折了。
小花笑得直不起腰,铁雄也笑,笑着笑着,眼眶有点热。他捡起折了的篾条,心想:折了怕啥,换根新的,照样能编出好看的花样来。就像日子,只要俩人往一块儿凑,再难的活计,也能捋得顺顺当当的。
第二天一早,铁雄在院里竖起块木板,上面用炭笔写着:“承接竹编活计,大小都接。”木板旁边,摆着小花编的那只竹蚂蚱,阳光照在上面,细篾条闪着光,像个亮晶晶的约定。
铁雄把那块写着“承接竹编活计”的木板往胡同口一立,不到半天就有人找上门。先是陈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手里捏着个掉了底的竹篮:“小铁啊,帮我补补这篮子,装针线用了三十年,扔了舍不得。”
铁雄接过篮子,竹篾都脆得掉渣,他摸着篮子底直犯愁:“奶奶,这底得全换,不然不结实。”陈奶奶点头:“你看着弄,我信得过你。”铁雄找出最软的新篾,一点点嵌进旧篮身,补好的底比原来还结实,他又在篮沿缠了圈红布条,看着精神多了。陈奶奶捧着篮子直抹眼泪:“跟新的一样,比我那不争气的孙子还贴心。”
中午小花送饭来,见院里堆着好几个要修的竹筐,直咋舌:“这么多活,能忙过来吗?”铁雄扒着碗边喝粥,嘴里塞着馒头:“忙不过来才好,说明咱手艺有人认。”他往小花碗里夹了块咸菜,“你下午帮我理理篾条,分分类,粗的编筐底,细的编花纹。”
小花蹲在院里理篾条,阳光照在她发顶,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铁雄坐在旁边编筐,时不时偷偷瞅她,手里的篾条差点编错了道。小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突然说:“别偷懒,王大爷的渔具筐还等着呢。”铁雄赶紧低下头,耳朵红得像庙里的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