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安上幼儿园,书包上挂着王竹宁编的竹制小书包,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安”字,像只趴着的小乌龟。老师见了直夸特别,竹安挺起小胸脯:“是二爷爷编的,我太爷爷编的鱼更歪!”放学回来,他把小朋友的夸奖学给王竹宁听,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往他兜里塞了颗麦芽糖:“咱竹家的东西,就得歪出样来。”
竹溪刚会走路,总爱跟在竹安屁股后面,小手攥着半根竹条当拐杖。有回她把竹条插进竹编坊的排水口,堵得水漫出来,竹安赶紧用手掏,弄得满手泥。王竹宁看见直笑:“你太爷爷当年也干过这事,把竹片塞进菜窖排水口,说‘堵点才暖和’,结果菜窖淹了半尺深。”
竹芽的文创店添了“竹器修复”业务,专门修家里传下来的老竹器。有个阿姨拿来只破竹篮,篮底烂了个大洞,说是她妈当年陪嫁的。竹芽用旧竹篾一点点补,补好的地方比原来的颜色深,像块补丁。阿姨摸着补丁直掉泪:“这篮又能装菜了,跟我妈还在时一样。”
王竹宁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劈篾时总把篾条劈成碎渣。他就改做粗活,给竹器缠蜡线,线绕得歪歪扭扭,却比谁都结实。竹禾周末回来,就帮他把碎篾条收起来,编些小书签:“二爷爷,您看,碎的也有用,像您说的‘破竹子也能开花’。”
入夏暴雨,竹编坊后面的竹林倒了几棵老竹,王竹宁拄着拐杖去看,摸着断竹直叹气:“跟了我一辈子,说倒就倒了。”竹芽想把断竹劈了当柴烧,王竹宁却拦着:“截成段,能做竹凳腿,老竹的劲还在呢。”后来真做成了三只竹凳,凳面故意留着断口的疤,王竹宁坐在上面说:“这凳比新的稳,老骨头经得住坐。”
竹安在幼儿园学了首儿歌,回来唱给王竹宁听:“小竹子,弯弯腰,编个鱼鱼摇啊摇。”老爷子跟着哼,跑调跑得没边,竹溪在旁边拍手,嘴里喊着“鱼鱼摇”。竹芽举着手机录下来,说要存着给孩子们长大了看,“这是太爷爷和小祖宗的合唱”。
王竹安的体验馆来了个九十岁的老太太,说要找铁雄编的竹制针线笸箩。“当年我出嫁,铁雄兄弟送的,说‘竹笸箩纳鞋底,针脚匀’,后来搬家弄丢了。”王竹宁听了,翻出个旧笸箩,是按小花的样式编的,递过去:“您看看这个,跟铁雄兄弟编的一个样,留着念想。”老太太摸着笸箩哭了:“就是这味,糙糙的,暖暖的。”
深秋摘柿子,竹安和竹溪跟着去竹林。竹安爬上小板凳摘,竹溪在底下捡,捡一个往嘴里塞一个,弄得满脸都是柿子汁。王竹宁举着竹筐接,筐沿被柿子砸出好几个软坑。竹芽要换个新筐,王竹宁却说:“这筐接了柿子汁,更养了,明年编出来的竹器带甜味。”
竹禾带学生来竹编坊写生,让他们画王竹宁编竹器的样子。有个学生画得老爷子的手像爪子,竹禾却给了高分:“你画出了手的劲,这双手编了一辈子竹器,比谁都有故事。”学生红着脸说:“我奶奶的手也这样,总给我织毛衣。”竹禾摸着画纸笑,这才是竹编里藏的理——手的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手里的暖。
王竹宁过七十大寿,竹芽给他编了个竹制的寿桃,桃尖歪得像个小锥子。王竹宁举着寿桃直乐:“这哪是寿桃,是咱竹家的铁头鱼。”竹安和竹溪往他兜里塞糖,说“太爷爷吃糖,长高高”。老爷子搂着俩孩子,笑得皱纹堆成了花,说:“有你们在,比啥寿桃都强。”
年底扫尘,竹芽在竹棚的梁上发现个布包,打开来是件没编完的竹马甲,领口留着个破洞,跟铁雄给小花编的那个一个样。“是二爷爷编的吧?”竹芽举着马甲问。王竹宁愣了愣,才想起是竹安出生那年想编的,后来手越来越抖,就搁下了。竹禾拿过去:“我接着编,给竹溪穿。”
竹溪穿着补好的竹马甲,在院里追竹安,马甲上的新竹篾闪着光,旧竹片带着温润的包浆,像新枝缠上了老藤。王竹宁坐在竹椅上看,阳光照在马甲上,暖烘烘的。他摸出旱烟袋,竹安跑过来帮他点上,烟圈慢慢飘起来,混着竹林的清香,像铁雄、小花他们在跟他说话。
风穿过竹林,“沙沙”地唱,老竹鱼在墙上轻轻晃,鱼肚子里的石子“哗啦”响。王竹宁看着满院的孩子,看着那些新旧交错的竹器,突然觉得,这日子啊,就像永远编不完的竹篾,断了有新的接上,歪了有后人补正,缠缠绵绵里全是活气。只要这竹林还在,这竹编坊还在,这一家子还在,就永远有编头,永远有盼头。
竹安举着新编的小竹鱼跑过来,喊着“太爷爷看”,鱼尾巴扫过王竹宁的手背,像片叶子轻轻拂过。老爷子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当年铁雄给他塞麦芽糖时,还要亮。
竹溪穿着那件补好的竹马甲,在竹编坊的院子里转圈,马甲上的新旧竹篾随着她的动作晃悠,像只扑棱着翅膀的小竹鸟。竹安追在后面喊:“慢点跑,别摔着!”王竹宁坐在竹椅上,吧嗒着旱烟袋,看着俩孩子笑:“你看这马甲,新篾透着劲,旧篾带着润,就像咱家人,小的有小的鲜活,老的有老的厚重。”
王竹安的体验馆搞了场“老物件交换会”,让大家把家里压箱底的竹器带来,能换件新竹器。有个大叔扛来只竹制的婴儿篮,说“我儿子就是在这篮子里长大的,现在孙子都有了”。竹芽给他换了只竹制的儿童书桌,大叔摸着书桌直咂嘴:“这比当年的篮子精致多了,我孙子准爱用。”竹芽笑:“精致了,可劲没丢,您看这桌腿,故意留了点小豁口,跟您那篮子底的磨痕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