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冬日,总是来得格外早,凛冽的寒风卷着枯叶,在青山堡高耸的墙垛间无情地穿梭,发出阵阵如同鬼魅般的呜咽。而此刻,盘旋在顾昭议事厅内的气氛,却比外面呼啸的北风还要森冷、还要肃杀。
自从那些充满了恶意的谣言开始四处流传之后,顾昭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这绝非简单的嫉妒与口舌之争,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加深沉的、足以致命的图谋。他当即命令侯三,启动刚刚铺设不久的“商情司”情报网络,动用一切力量,去探查这股暗流的真正源头,尤其是要紧紧盯住那些对镇北军抱有明显敌意的辽西将门。
侯三没有让他失望。
就在今天傍晚,当顾昭还在沙盘前推演着冬季防务之时,侯三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是闯入的方式,神色凝重地冲进了议事厅。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信件。
“大人,出大事了!”侯三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他将那封信呈到顾昭面前,沉声说道,“这是我们在锦州的情报人员,冒着杀头的风险,从一条即将送往后金军中的秘密渠道里截获的。这封信的写信人,是祖大寿麾下的一名心腹参将!”
顾昭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缓缓展开那封用暗语写就,但已经被商情司破译附注的密信。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冰水写成,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信的内容,简单、直接,却又恶毒到了极致。
信中,那名祖大寿的心腹,向后金的一位高级将领(信中称其为“贝勒爷”)透露了一个精心策划的致命阴谋——祖大寿很快就会以“联合军演,磨合新军”为名,正式行文邀请新晋参将顾昭,率领他麾下那支名声大噪的“镇北军”,暂时离开其坚固的青山堡防区,移防至广宁城附近的一片开阔地带。
而一旦镇北军进入这片预设的“坟场”,祖大寿一方,便会立刻将镇北军详细的行军路线、扎营地点、兵力布防乃至巡逻哨戒的全部情报,通过秘密渠道,精准地泄露给后金方面。他们将为后金的八旗铁骑,创造一个完美的、绝对无法拒绝的伏击机会,让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借后金之手,将袁崇焕这位经略大人亲手扶持起来的新宠,连同他那支令人嫉妒的强军,从辽东的版图之上,彻底抹去!
“砰!”
一声巨响,顾昭狠狠地将那封密信拍在了坚实的木桌之上,他英俊的面庞上此刻已经全无半点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酷。那双平日里深邃沉静的眼眸之中,正迸射出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将一切都撕碎的凛冽寒光。
被紧急召来的孙元化,颤抖着手看完了信件的内容,瞬间脸色煞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惊呼:“借刀杀人!好一招借刀杀人!这……这简直是毒辣到了极点!他们这是要置将军于死地啊!”
孙元化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焦急地分析道:“将军,此计之毒,在于它是一个阳谋!袁经略刚刚提拔重用了您,祖大寿作为辽西宿将,以‘联合军演’为名义召您协同防务,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您若是断然拒绝,便等同于公然抗命,不服从上级调遣,这正好就坐实了那些谣言中说您‘桀骜不驯、拥兵自重’的诬陷,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地用军法来打压您!可……可您若是接受了军令,率军前往,那便是自投罗网,主动将自己和数千将士的性命,送到了敌人的屠刀之下!”
王五那样的悍将,此刻也听明白了其中的凶险,气得双目赤红,一把抄起腰间的佩刀,怒吼道:“他娘的!这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不跟鞑子拼命,就知道在背后捅自己人的刀子!大人,反了他娘的!咱们现在就点齐兵马,杀到锦州去,我王五第一个,拧下那祖大寿的狗头!”
“糊涂!”顾昭一声冷喝,让暴怒的王五瞬间冷静了下来。
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昭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向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则是罗网加身。
然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昭的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又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冷笑。
他重新拿起那封薄薄的信纸,仿佛那不是一道催命符,而是一份有趣的战书。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胆俱寒的决然:
“他们想借后金的刀,来杀我顾昭,灭我镇北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自己的心腹部下们,眼中那骇人的寒光,已经逐渐转变为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兴奋。
“好啊!既然他们把刀都递过来了,我若是不接,岂不是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我就将计就计,去参加这场‘联合军演’!”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精心准备的这把刀,最后,到底会狠狠地砍在谁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