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根雕热情被小哥一记无声的“眼神杀”彻底扑灭后，喜来眠迎来了短暂的、真正的宁静。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院子里只剩下刘丧打扫卫生的窸窣声，以及小花笔记本电脑键盘轻微的敲击声。
我坐在柜台后面，看着窗外发呆。账本摊在面前，上面的数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
忽然间，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也许，我该把那些事情写下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只是微小的涟漪，随后却荡漾开层层叠叠的波澜。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那些险死还生的经历，那些消失在迷雾中的人和事，还有……身边这两个，一个吵吵闹闹，一个沉默如金，却一次次将我拉出深渊的伙伴。
它们在我脑子里盘踞了太久，有时候清晰得如同昨日，有时候又模糊得像一场大梦。如果不记录下来，会不会有一天，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臆想？尤其是关于三叔，关于那个巨大的、缠绕一切的谜团……
写下它们。这个诱惑变得越来越大。
不是为了出版，不是为了名利，甚至可能永远不会给第二个人看。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给那段疯狂、混乱、却又无比深刻的岁月一个凝固的形式。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有种莫名的冲动。甚至开始构思，从哪里开始写起？是从那个改变一切的帛书开始？还是从七星鲁王宫初遇小哥？或者更早？
但紧接着，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写下来？怎么写？ ——「我们三人下到一个战国墓里，里面有个血尸，被小哥掐死了？」 ——「后来我们又去了西王母国，看到了蛇母和陨玉？」 ——「再后来小哥去了青铜门后面守门？」
这能写吗？写了有人信吗？信了会怎么样？
我几乎能想象到，这些文字一旦流出，会引来多少麻烦。好奇的、探寻的、觊觎的……甚至可能是来自某些方面的“关注”。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些是非，在雨村找到这一小片安宁，难道要因为我一时的冲动，再次打破吗？
而且，里面涉及太多的人和事，很多还牵扯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承诺。有些东西，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沮丧攫住了我。明明有那么多东西在胸腔里翻滚，却一个字都不能吐露。这种憋闷感，比面对任何怪物都要难受。
我叹了口气，烦躁地合上了账本。
“哟，天真，咋了？唉声叹气的？算账算亏本了？”胖子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嘴里叼着根草茎，手里拿着个苹果啃着。
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无聊。”
“无聊？”胖子眼睛一亮，“无聊好啊！来，胖爷我新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按摩手法，给你松松筋骨？保证爽得你嗷嗷叫！”他说着就伸出沾着苹果汁的胖手要抓我。
我赶紧躲开：“得了吧你，你那手法是分筋错骨手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胖子嘿嘿一笑，也不坚持，靠着柜台，打量着我的脸色：“真没事？我看你刚才那表情，跟便秘似的，琢磨啥呢？”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跟胖子说说也无妨，反正他心大。“胖子，你说……如果把咱们以前经历的那些事儿，写成小说，怎么样？”
胖子愣了一下，苹果都忘了嚼：“写小说？写咱们的事儿？盗墓啊？下地啊？跟粽子打架啊？”
“嗯。”我点点头，“就……加工一下，用化名，当地摊文学写。”
胖子摸着下巴，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嗯……倒不是不行……”他咂咂嘴，“胖爷我当主角？英俊潇洒，智勇双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那种？”
我：“……重点不是这个。”
“我觉得挺好！”胖子来了兴致，“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胖爷传奇》或者《盗墓王中王》！保证火爆！到时候赚了钱，咱把喜来眠翻修成五星级大酒店！”
他越说越兴奋，已经开始畅想版权卖出国门，走向世界了。
“但是，”我给他泼冷水，“很多东西不能写。写了可能会惹麻烦。”
“怕啥！”胖子不以为然，“咱用代号啊！比如小哥就叫‘黑面神’，我就叫‘浪里白条’，你就叫‘好奇害死猫’！地名也改！西湖叫月牙湖，长白山叫大雪山！谁看得出来？”
我哭笑不得：“你这代号起的……还能再明显点吗？”
“那咋了？这叫艺术加工！”胖子理直气壮，“再说了，咱写的越真，别人越觉得是瞎编的！现在网上那些盗墓小说，写得比咱们经历得还邪乎，谁当真了？”
他这话倒是有点道理。现在信息爆炸，真真假假，反而容易混淆视听。
“你们在聊什么？”小花的声音插了进来，他合上笔记本，似乎对我们的谈话产生了兴趣。
胖子立刻抢着说：“解董！天真想写书！写咱们的光辉事迹！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能不能大卖？”
小花挑眉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探究：“写书？吴邪，你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静了？”
我叹了口气：“就是想想。觉得很多东西……不记下来有点可惜。但又怕惹麻烦。”
小花优雅地交叠起双腿，淡淡道：“写，未必是坏事。但怎么写，给谁看，需要好好斟酌。有些红线，不能碰。”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连刘丧都竖着耳朵听，眼神亮晶晶的，显然对“偶像事迹”的任何记录都充满兴趣。
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门槛上看山的小哥，忽然转过头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很平静，却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更像是一种……默认？或者说，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在那里。
我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一些。
胖子还在那絮絮叨叨地出主意：“要写就得把胖爷我的英明神武写出来！比如智斗尸蟞王那段！还有力战海猴子！那可是高光时刻！”
小花轻笑：“王经理，你的高光时刻难道不是每次被追得屁滚尿流的时候吗？”
“呸！那是战略转移！”
听着他们斗嘴，看着小哥平静的侧影，我心中的念头渐渐清晰。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不为了给别人看，只为了自己。 用最隐晦的方式，记录下那些惊心动魄、光怪陆离，还有……那些无法磨灭的情谊。
就从雨村开始写起吧。 写这里的阳光、雨水、蘑菇、吵闹的胖子和安静的小哥。 至于那些深埋于地下的过去，就让它们化作故事里的迷雾，若有若无，真假难辨。
嗯，就这么决定了。
我重新翻开账本，在空白页上，郑重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