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内,黎簇三人带着满心被拒绝的失落和茫然,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空气中那股属于年轻人的、躁动而又带着悔恨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所取代。
王胖子瘫坐在角落,红肿的眼睛失神地望着积满灰尘的地面,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抽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解雨臣依旧靠坐在画架旁,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他内心远未平静的波涛。
黑瞎子难得地安静,靠在门边,墨镜下的目光在室内几人身上来回扫过,最后停留在窗边那个沉默的身影上,嘴角习惯性想勾起的弧度,最终也只是化作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
而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画室中央那片区域,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房间最里侧、一个靠墙摆放的、废弃的木质人字梯顶端。
那里是这画室视野最高的地方,虽然依旧逼仄,却足以让他将整个室内的情况,尤其是吴邪和张琪琳所在的那片区域,尽收眼底。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月光透过高处的气窗,在他身上投下清冷的光晕,将他本就淡漠的侧脸勾勒得更加棱角分明,也越发显得不近人情。
他的目光,低垂着,如同凝固的深潭,牢牢地锁定在下方。
吴邪正站在窗边,同样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疲惫。
张琪琳则一如既往,如同最忠诚的影卫,静立在吴邪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身形放松却又带着随时可以爆发的警惕。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吴邪身上,偶尔会抬起眼,淡漠地扫视一下周围,包括站在高处的张起灵,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张起灵的沉默,与以往那种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天生的漠然不同。
这是一种……更加内敛的,仿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入冰川之下的沉默。他的视线,在吴邪和张琪琳之间极其细微地移动着。
他看着吴邪与王胖子、解雨臣、黎簇他们对话时,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吴邪拒绝所有歉意和追随时,那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的姿态;看着吴邪提及“通道”和“离开”时,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归意。
他也看着张琪琳。看着她对吴邪那种几乎融入骨血里的保护本能;看着她面对其他人时那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感的淡漠;看着她与吴邪之间,那种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了对方心意的、令人心惊的默契。
这种沉默的凝望,持续了许久。
久到王胖子都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稍微缓过点神,他抬起头,循着黑瞎子的目光,也看到了独自站在高处的张起灵。
看着小哥那比平时更加冷硬、更加难以接近的侧影,王胖子心里没来由地一酸。
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人字梯下,仰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打破那令人不安的寂静:
“小哥,你……”
他想问“你没事吧?”,想问“你在想什么?”,但话到了嘴边,看着张起灵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所有的语言在张起灵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起灵听到了他的声音,目光终于从下方移开,缓缓地、落在了王胖子那张写满悲痛和担忧的胖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淡然,深处却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波澜。
那里面,或许有对王胖子此刻状态的洞悉,有对过往某些片段的浮光掠影,也有对眼前这混乱局面的一丝……无能为力?
他没有回答王胖子的任何未竟之问。
只是看着王胖子,然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随即,他便重新转回头,目光再次投向了窗边的吴邪和张琪琳,将所有的言语和可能流露的情绪,都重新封存回了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回归了彻底的沉默。
王胖子张了张嘴,看着张起灵那拒绝交流的姿态,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更加沉重的叹息,颓然地低下了头。
连小哥都这样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黑瞎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推了推墨镜,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能感觉到张起灵那沉默之下汹涌的暗流,但那毕竟是张起灵,他的世界,外人永远无法真正踏入。
解雨臣也抬眼看了看高处那孤独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同病相怜般的寂寥。
他们都失去了什么,都在承受着真相的反噬,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吴邪站在窗边,虽然背对着众人,但敏锐的感知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高处的、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没有回头,只是放在窗台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张琪琳则仿佛毫无所觉,或者说,她并不在意张起灵的注视。
她的全部注意力,只在吴邪一人身上,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空间通道的波动。
画室内,再次陷入了那种粘稠的、弥漫着悲伤、悔恨、以及一种无声告别的寂静之中。
只有张起灵,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守望者,独自立于高处,沉默地、长久地凝望着那注定要离去的身影,和他身边那个与他有着同源气息、却守护着别人的“自己”。
无人知晓,在那双淡然如水的眼眸深处,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思绪。
是对于这个“吴邪”截然不同性格的审视?
是对于那个与自己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张琪琳”的好奇?
是对于那个逝去的、他或许也曾忽略过的原主吴邪的一丝迟来的怅惘?
还是……对于某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名为“失去”的预感的无声对抗?
没有人知道。
他只是沉默着。
用这永恒的沉默,回应着这喧嚣过后,更加刺骨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