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重天门之内,死寂如亘古冰原。
石台冰冷,林风轻柔地将怀中蜷缩的女孩放下,动作仿佛在安放一件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花想容静静躺着,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微的霜花,那是体内狂暴命火与外界死寂气息交锋的产物。
她的腹部高高鼓起,那本应是福泽所在的吞天胃,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炼狱。
隔着衣衫,林风都能感受到那股仿佛要将天地熔穿的灼热,皮肤之下,青色的命火脉络如活物般游走,每一次冲撞,都让花想容的身体浮现出新的蛛网般的裂纹,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林风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触碰在她的额头。
冰与火的极端触感同时传来,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神念传入他的识海,是花想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小女孩特有的软糯,却又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哥哥……容容不怕……”
“但……但怕以后……不能陪你……吃糖了……”
这句天真而绝望的话语,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林风的心脏,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眼眶瞬间通红,血丝疯狂蔓延,可脸上却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顽石在摩擦:“傻丫头,说什么胡话。等你醒了,老子亲自带你去把药王谷砸了,把他们的灵药全换成糖,给你堆成一座山,让你吃到腻为止。”
他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他迅速翻开那部染血的《杀生仙诀》残篇,神念如电,一字一句地搜寻着救命之法。
终于,在残篇的角落,他找到了“命火转移”四个古字。
然而,其下的注解却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此法,需“双心共鸣”。
施术者与承受容器,必须同时心甘情愿地承受神魂被撕裂万次的剧痛,稍有迟疑,便是双双魂飞魄散的下场。
更致命的是,花想容体内的九尾狐血脉本就不稳,全靠吞天胃强行镇压,如今吞天胃失控,她的神魂已是风中残烛,根本无法承受“双心共鸣”带来的反噬。
强行转移,她必死无疑。
绝路。
林风的目光死死钉在残篇上,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手掌,那里,一枚血色的道种若隐若现,正是白小怜留下的情劫道种。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情劫……是劫,也是桥。
白小怜的残魂寄于道种之内,而花想容吞噬了白小怜的命格,两道灵魂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以这情劫道种为桥梁,让白小怜的残魂去与花想容的本心沟通,达成一种超越生死的“共鸣”,是否……能绕开那必死的神魂反噬?
这是唯一的生机,也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便是三魂同灭,万劫不复。
林风没有丝毫犹豫。
他并指如刀,狠狠划开自己的掌心,殷红的精血瞬间涌出,浇灌在那枚情劫道种之上。
道种血光大盛,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颗滚烫的“心脏”缓缓按向花想容的心口。
血光触及女孩身体的刹那,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两道模糊的神魂虚影从花想容体内缓缓升起,一道清冷如月,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温柔,正是白小怜;另一道娇小玲珑,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茫与痛苦,却是花想容。
白小怜的虚影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花想容的脸颊,她的声音空灵而悠远,充满了怜惜:“妹妹……谢谢你,替我好好活着。”
花想容的虚影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暖意,痛苦的神色稍减,她咧开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声音清脆:“姐姐的命……容容吃得很香!一点都没浪费!”
一句童言无忌,却蕴含着最纯粹的接纳与融合。
两股原本相互排斥的意念,在这一刻,因这最质朴的交流而完美交汇。
白小怜的虚影化作点点月华,融入花想容的魂体之中。
刹那间,花想容腹中那沸腾的吞天胃,其狂暴的震动竟奇迹般地平缓了下来。
就是现在!
林风双目精光爆射,毫不迟疑地引动了体内的葬天法相。
他身后,一尊模糊而伟岸的魔神之影浮现,一股燃尽万物的苍凉气息弥漫开来。
他以自身为鼎炉,以“燃命之躯”为牵引,将一只手掌虚按在花想容的腹部,另一只手则掐出玄奥的法诀。
“起!”
一声低喝,他开始强行抽取那道青色命火。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花想容口中发出,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第一缕比发丝还细的命火被硬生生从吞天胃壁上剥离,顺着林风的手臂,钻入他的体内。
那感觉,就像是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了他的经脉,焚烧着他的神魂。
剧痛之下,林风的心湖之上,悄然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他咬紧牙关,面色苍白如纸,手上的动作却未有丝毫停顿。
他知道,每慢一分,花想容的生机就流逝一分。
第二缕,第三缕,第四缕……
命火如一条条狂暴的青色毒蛇,被他一缕缕地强行抽出。
每一次抽取,花想容的惨叫便会撕心裂肺一分,她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色,从发根处蔓延开一片枯败的苍白。
而林风心湖上的裂痕,也随着每一缕命火的融入,不断加深、蔓延,仿佛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
他承受着双倍的痛苦,一份来自命火灼魂,一份来自与花想容的共情。
她的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微弱的青色火苗被他从花想容体内剥离时,整个石室内的灼热气息瞬间消散。
花想容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她全身的毛发已然化作雪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若非胸口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与死人无异。
林风踉跄了一下,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手掌一翻,一座古朴的药鼎出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团被他强行压制住的青色命火封入鼎中,随即逼出自身数滴精血,滴入鼎内,以自身本源温养着这团无主之火。
“这口饭,太烫,你咽不下。”他凝视着鼎中跳动的火苗,低声嘶语,像是在对它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老子,替你咽了。”
话音刚落,他体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失去了命火支撑的吞天胃,在花想容体内骤然坍缩,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灰白色骨印,穿透血肉,直接沉入了林风按在她腹部的手掌之中。
烙印般的剧痛传来,林风闷哼一声,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处,一道崭新的纹路已然成型。
那是一道形如巨口的印记,巨口之内,还篆刻着一个苍劲古朴的“吞”字。
第五道葬天纹,成了。
他来不及感受这新的力量,急忙俯身抱起花想容。
女孩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
她的脸上没有了痛苦,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仿佛正在梦里吃着那座糖果堆成的大山。
看到这笑容,林风的心口却像是被万千刀刃反复切割,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抱着她,缓缓站起,目光投向远处。
药鼎中,白小怜的命火在林风精血的温养下,微微跳动,稳定了下来。
续命七日,已成。
而就在他望向前方那第五重天门时,异变陡生。
天门之上,那原本镌刻着的“情断道成,葬爱登天”八个冰冷大字,忽然被一层浓郁的血光所覆盖。
血光蠕动,仿佛有无形之手正在改写着天道箴言。
片刻之后,血光散去,全新的铭文浮现于世,字字诛心。
“第六葬天者,笑掩离殇,食尽悲欢。”
林风瞳孔骤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孩,迈开脚步,向着那扇仿佛等待了他万古的第五重天门走去。
前路,已不再是单纯的考验。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一种陈旧而又新鲜的味道,像是无数冤魂的哀嚎与一个等待已久的宿敌的吐息,混合在了一起,穿过门缝,冰冷地拂过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