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林风眼中再无半点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于道的专注。
他一步踏出,看似缓慢,脚下却响起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那块承载了无数虚伪祭祀、吸食了万民香火的古老石台,连一个瞬间都未能撑住,应声而碎!
无数细密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最终“轰”的一声,彻底化作一地齑粉。
不等石粉飞扬,他手腕一抖,那条缠绕臂间的灰骨链如活物般激射而出。
它不再是冰冷的骨节,而像一条贪婪的巨蟒,张开无形的大口,一口将那满地石粉、先前丢弃的烧鸡骨头、盛过泥土的破碗,乃至远处灶台的残骸,尽数吞入其中!
“熔!”林风口中只吐出一个字。
灰骨链瞬间收紧,内部燃起灰蒙蒙的火焰,一种返璞归真的大道气息弥漫开来。
那些凡俗之物,无论是神圣的祭台还是卑贱的残羹,在这火焰中都失去了原本的形态,被强行剥离本质,重塑归元。
骨链盘旋,收缩,最终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口古朴的三足大鼎。
大鼎通体灰白,仿佛由最原始的岩石雕琢而成,却又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鼎身之上,没有龙凤麒麟,没有仙神符文,只有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凡人浮雕——新婚的男女正对拜天地,老农佝偻着腰在田中插秧,织女在月下引线,铁匠赤膊挥锤,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送葬的队伍抬着棺木缓缓而行……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耕织劳作,一幕幕,皆是红尘。
林风伸手,轻轻抚过鼎身那粗糙的纹理,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温热,仿佛握住了整个人间的脉搏。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宣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甚至透过了这片小小的山谷,向着苍玄界宣告它的新生。
“此鼎,名‘红尘灶’。不炼逆天神丹,不铸绝世仙兵,只为天下苍生,煮一锅饭。”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天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霭,看到了那些高踞云端、俯瞰众生的宗门殿宇。
“而这第一锅,便专炖那些克扣百姓道基、视凡人如猪狗的‘伪宗门’!”
话音落下的刹那,三足鼎下,“轰”地一声,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无根无源,却烧得无比旺盛,细看之下,火焰中竟浮动着无数模糊的面孔,有被夺走灵根的少年不甘的嘶吼,有被苛捐杂税逼死的农夫无声的哭泣,有易子而食的母亲绝望的眼神……那是亿万凡人无处申诉的执念,此刻,尽数化作了这口鼎的薪柴!
林风屈指一弹,一缕无形的气息从他体内飞出,融入鼎中。
那是他从苏清雪身上截留的一丝“天道税金”,是这方天地最本源的规则之力,此刻却化作了最精纯的盐,为这锅“大菜”调味。
“吼!”
一声暴喝打断了这诡异的寂静。
叶红绫扛着方天画戟,大步上前。
她身上的战神图腾早已熊熊燃烧,金色的神焰冲天而起,却不再凝聚成先前那威严的赤色凤凰。
神焰在她身后扭曲、汇聚,竟化作三千道模糊却煞气冲霄的虚影!
那些虚影,个个身形魁梧,面容坚毅,正是当年镇北军中战死沙场,却因执念未消、不得轮回的老卒!
他们生前为国征战,死后英魂不散。
此刻,在战神图腾的感召下,他们再次列阵,只是手中紧握的不再是刀枪剑戟,而是……锅铲、铁勺、巨大的火钳!
三千“炊兵虚影”静立于红尘灶周围,沉默如山,却散发着比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悸的威压。
叶红绫双目赤红,虎目含泪,她盯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声音沙哑地低吼:“老子的兵,生前跟着我没吃过一顿饱饭,死后也得给老子尝口热乎的!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拆!”
“遵命!”
三千虚影齐声怒喝,声浪几乎掀翻了整片山谷。
他们猛然行动,锅铲翻飞,铁勺挥舞,火钳开合间,竟引动了天地间的法则!
一道道流光从天外飞来,那是九域三陆各大宗门的护山大阵,是他们赖以高高在上的屏障。
然而此刻,在三千炊兵虚影的“敲打”下,那些坚不可摧的大阵竟被硬生生拆解成一片片蕴含精纯能量的“柴火流光”,源源不断地投入鼎底的幽蓝火焰之中,让火势烧得更旺!
就在此时,白小怜也走上前来。
她从身后的药篓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九颗晶莹剔透的果实。
果实不过拇指大小,果肉近乎透明,可以看到内部有一条条金色的脉络在缓缓流淌,仿佛拥有生命。
这正是那株“生生神草”耗尽所有精华结出的“疗饥果”。
她望着鼎中翻腾的景象,轻声说道:“这些果子,吃了能活命,也能……通灵,让凡人感知到一丝天地元气。”
她正准备将果实分发出去,异变陡生!
一道冰冷、纯粹、不含丝毫感情的剑意自虚空中斩来,目标直指她手中的果实。
这剑意无声无息,却带着斩断一切尘缘的决绝,正是玄天宗“清心诀”修炼到极致的体现!
这道剑意余波,显然是苏清雪离去前残留在此地的后手。
白小怜脸色一白,那九颗疗饥果在这股剑意压迫下,表面的光泽瞬间暗淡,金色脉络也开始紊乱,眼看就要崩解成齑粉!
“哼,断人尘缘之前,先问问自己吃饱了没!”
林风一声冷笑,不退反进。
他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抽。
那道无形的“清心诀”剑意中,竟被他硬生生抽出了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饭香丝”!
那是苏清雪品尝过他做的饭后,在她剑意中留下的唯一一丝人间烟火气。
林风引动杀生仙诀,将这缕饭香丝缠绕在九颗疗饥果之上。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冰寒刺骨的清心诀剑意,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被饭香丝同化、消解,化作一缕缕暖人心脾的“暖胃汤气”,反过来滋养着九颗果实。
果实猛地爆发出璀璨的金光,浓郁的果香瞬间席卷四方,竟将周围的肃杀之气都冲淡了几分。
下一刻,九颗果子冲天而起,化作九道流光,撕裂虚空,分别射向九域三陆最贫瘠、最绝望的九个村落!
东荒域,一个因连年大旱而十室九空的村落里。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正靠着摇摇欲坠的土墙,绝望地啃着一块干硬的树皮。
忽然,一道金光穿透茅草屋顶,落在他面前。
那是一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果实。
他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捡起果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果肉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那早已枯瘦干涸的经脉,仿佛干裂的大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竟在这股暖流的滋润下,缓缓生出了一条全新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红尘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些以往虚无缥缈的东西,此刻变得无比亲切,仿佛只要他愿意,就能将其吸入体内。
“天……天开眼了?”老农浑浊的双眼涌出两行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天空不断叩首。
而就在这一刻,九域三陆,三百六十座仙门大宗,同时发出了剧烈的震动!
无数闭关的长老被惊醒,他们惊骇地发现,宗门赖以镇压凡人、隔绝灵气、确保自己统治地位的“断灵大阵”,竟被一股无孔不入的“果香”从根基上无声瓦解!
凡人与天地之间的那层枷锁,碎了!
红尘灶前,林风手持灰骨链所化的巨大铁铲,在鼎中猛地一搅。
鼎内,原本混沌的“残汤”剧烈翻腾,汤面之上竟浮现出无数清晰的画面:某个宗门的执法长老,正满脸倨傲地从一个孩童体内强行抽取“灵根税”;某个凡人王朝的皇帝,在仙师的授意下,正下令焚烧所有“庶民修行卷”;某个上古秘境的守门人,一脚将一个乞讨的孩童踢开,任其在冰雪中冻死……
一幕幕罪恶,在鼎中上演。
“你们截断的,是凡人的饭路;我今日炖的,便是你们的命数。”林风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铲尖猛地一挑,将一缕沸腾的汤汁甩向天穹。
那缕汤汁快如闪电,正中高悬于天际、那片由“天外天”残留下来的伪天幕!
嗤啦一声,那坚不可摧、隔绝了苍玄界无数年的幕布,竟像是被火星点燃的薄纸,迅速燃烧殆尽,露出了其后那片真正令人心悸的景象——一条广阔无垠、由无数破碎星辰和枯寂世界组成的“葬星长河”!
真正的星空,原来是如此的黑暗与死寂。
鼎汤彻底沸腾,一股苍茫、古老、不含任何情感的意志自九天之外的葬星长河深处传来,化作隆隆道音响彻整个苍玄界:“凡人不可证道,此乃天序,秩序不可乱!”
林风缓缓抬头,迎着那股足以压垮神魔的意志,嘴角咧开一个狂傲的笑容:“你说这是乱?老子管这叫……开饭!”
他双臂肌肉贲张,猛然发力,竟将那口重如山岳的红尘灶整个掀翻!
整锅金色的“红尘残汤”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化作一场覆盖了整个苍玄界的浩大金雨。
雨滴落入干涸的土地,荒漠中竟生出了袅袅炊烟;雨滴落在迷茫的凡人肩头,他们堵塞的灵台瞬间一片清明。
这一刻,无数凡人抬起头,感受着那场温暖的雨,眼中亮起了名为希望的光。
林风傲立于倒扣的鼎口之上,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被金雨洗礼的天地,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些隐藏在葬星长河深处的存在下达战书:
“这才只是第一锅……下一道菜,就该轮到炖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掌勺的’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心有所感,微微侧目,望向了遥远的天际。
在那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苍玄界气运长河之中,在那沸腾的众生命数之海的某个角落,一缕极其微弱、却又迥异于世间一切力量的粉金色电光,悄然一闪而逝,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因这场“开饭”的盛宴而缓缓睁开了眼睛。